去宁波之前,理了个发,找一位老人理的。
老人多老?今年83了。连眉毛胡子都是白色的了。
但老人是鹤发童颜、脸色滋润、白里透红,岁月的沧桑也没让脸上留下些许的皱纹,还是多年前见到的那样,精神矍铄、谈笑风生。
找老人理发,要坐十多站路的公交,还要钻进法院里里弄的深巷子里。
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舍近求远。
其实,我这秃瓢,毛发已非常稀疏了,数都数得来有几根了。
发屋房子是青砖瓦房,很有些年代了。里面阴暗潮湿,除了镜子还有一个带铁搭扣的木柜子。
发屋的中心位置放了一把转椅,是那种铁质的五十年代的老旧椅子,靠背和座椅的连轴部分,有个手动的圆型的摇臂,摇一摇,就可以把座椅变成躺椅。摇臂的上面挂了一块领带一般长短的猪皮带子,是专门用来擦拭剃刀用的。
老人戴上老花镜,操起家伙,给我剪头发的功夫,大概只花了三分多钟。
要是在别的发屋,再洗洗吹吹,可能就完了。但老人理发的大戏却还刚刚开始。
老人摇下椅背,让我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啪啪擦拭了几下刮刀,开始给我刮脸了。刮脸的时候,热敷的毛巾换了五次、铮亮的刮刀擦拭了六回。老人轻柔地拿捏着我脸上头上的每一个部位,额头以下、肩膀以上,头上、脸上、颈脖、耳廓、嘴唇、下巴乃至眼帘、眼袋,老人没有放过每一个细小的部位,严丝合缝地给我彻底刮了一次。刮完之后,老人还用手要再摸一次,如果还有毛刺,就再刮一次,嘴唇四周,甚至连毛囊都给你刮干净了。
老人一直在跟我聊天。
老人大我整整三十岁,是1933年生人,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改肃反、文革改革。讲了很多那些个时代自己的经历后,我问老人,那个年代好?老人顿了一顿,说:毛泽东时代。
老人说,我这理发,三十年前只收五分钱、二十年前只收一块钱、十年前只收五块钱,现在收十块,是市面价的三分之一。市面那些发廊,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瞎做,我做得是良心。
我问老人身体怎么样,老人说,身体很好,平时就吃点甘草片、活络丸。说原先甘草片二块来钱,现在卖到二十块;原先活络丸五六块,现在卖到五六十块。其实东西还是那些东西,成本还是那些成本,钱都被广告商、经销商赚走了,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老人喝了口水,又说:三十年前三十块钱可以养活七八口之家,现在呢?上万块钱都养不活三口之家。是物价真的涨了几百倍了?还是像刮脸手艺失传一样,人的良心也失落了?
骄阳似火的大夏天,老人还穿着蓝色的四个口袋的洗得快要发白了的中山服。我问老人,3、40度的高温,你不热吗?老人回答说,我这衣服都穿了四十年了,从来都没感到热。原先没有空调,我都是这样的。原先的天是热,现在的天是燥。不管这么多,我就不燥,时代变了,我心不变。
刮完脸,老人还把多余杂乱的长到鼻孔外面的鼻毛也给细细地剪了。整整做了一个小时,老人在我的脸上,完成了一次去毛留皮、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的手术,如春风暖残雪、秋风扫落叶一般。
现在时代,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发廊遍地。都是年轻的俊男靓女在那营生,洗头妹、做头哥、发型师们都把自己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来招揽顾客,甚至千奇百怪推出干洗、按摩、掏耳、捏背、咖啡、音乐、报刊、书籍类的服务。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眼花缭乱的细哥细姐里面,你还真是找不到一个纯手工刮脸的手艺人了。
八十年代后,国门打开,吉利刀片、飞利浦电动剃须刀涌了进来。
于是,躺椅不见了、皮带不见了、刮刀也不见了,刮脸的手艺也渐渐失传。乃至一个百万人的黄石市,还真找不出几个会刮脸的师傅了。
离开那间破旧的理发店后,走到马路上,不知为什么,老人说的话还萦绕在耳旁,人也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中,竟然反方向上了公交车。因为还在想着刚在的事,一颗烟的功夫,公交车就把我装到了终点站—冶钢一门。
冶钢是百年老厂,是晚清重臣张之洞办的。
原先的一门,顶端横梁的中间是十面红旗簇拥着一颗闪闪五星的浮雕。再往里走,有日本侵华叫日铁时期建的小高炉,有建国初苏联人援建的货运码头,有毛泽东两次视察时住过的小红楼,有当年黄石最大的俱乐部和大礼堂。而今,时过境迁,这些历史的痕迹竟然片甲不留了,原先的一门及周边,现在都建起了商住楼;原先铁路两边的繁华地带,竟然杂草丛生、荒芜无限了。我在纳闷,黄石不是要搞工业遗址、要做矿业文化、要搞旅游城市吗?把这些历史遗迹都破坏了,没了一点文化沉淀和人文底蕴,拿什么给人看呢?别人就来看你的商品房?
一门的对面,是源华煤矿。
当年中国保尔吴运铎带领工友参加二七大罢工、冼星海创作黄河大合唱就是在这个矿上。煤矿早在90年就倒闭了,现在的矿门口,都是居民楼、银行、医院、超市、菜场、酒吧,原先车水马龙、黑金闪耀的矿门口,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一点影子。
但是,就在源华煤矿的矿门口,有一位巨人站在那里。
据说,这位巨人在这站了50多年了,这是一座一代伟人的巨幅雕塑,雕塑高达18米,屹立在大地之上、苍穹之下,手指浩瀚蓝天、遥望万里长江,气宇轩扬、挺拔伟岸。
雕像基座四周,摆满了市民自发敬献的纸做的花圈、花篮,还有四季常青、五时常绿的松柏、芳兰。
站在雕像下面,心在震撼,魂在颤抖。感觉这人似乎还活着,还在遥看苍茫大地,还在护佑芸芸众生。
这人大名—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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