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连载)
(作者:北门茶客; 摄影:冯水木提供; 编辑:完璧)
【此文作于2009年】
1981年7月洪水中的新东门大桥(冯水木提供)水碾河是成都农耕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地名。半个世纪以前,这里还是阡陌交错、远离老城区的农村,一条无名小河穿过广阔的田野,村民们就在小河上盖了一个茅草碾房,利用水的动力带动石磨、石杵打米磨面。碾房位于布坝子通往龙潭寺的便道上,“水碾河”就成了来往过客寻路的一个地名标识。成都平原过去水网密布,沟渠纵横,在老成都城外,类似的水碾遍布四郊乡野,乡间以“碾子”为地名的数不胜数,而让城里人真正耳熟能详的却没有几个。
“从北门大桥到沙河铺,大约有十公里吧?”“如果搭自行车就得经猛追湾经水碾河经双桥子到五桂桥,走古雅坡插到沙河铺。”晚上,我和哥哥躺在床上,讨论明天送我去学校的事。哥哥在沙河铺上班,我呢,刚进川师不久,上学搭哥哥的自行车就方便多了。之前,我去学校都是挤公交车,路上还得转三次车。尤其是12路,在九眼桥疯狂挤车抢位的那个劲头,被乘客们比喻为“越南、古巴、几内亚”。即成都人的谐语:“越过栏杆,估倒爬,挤累压。”僧多粥少,是那时公交的真实写照。
这天清早,天还蒙蒙亮,我搭着哥哥的自行车上路了。过了猛追湾上了一环路。一环路那时还是两车道,路两侧是绿树成荫的梧桐树。车少人稀,一路上只是偶尔碰上几个拉尿水的农民和挑着菜筐的老汉。20世纪70年代末,城东水碾河—带还是一派田园风光,清晨淡淡的薄雾和农家的炊烟轻盈地缭绕在绿油油的麦田和豆棚瓜架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三层红砖楼房,那是420厂的宿舍区。到了水碾河,就只有一半的路程了。那年夏季,清晨的太阳刚露了一下脸,—刹那间乌云滚滚,天昏地暗。我们还来不及穿上雨披,狂风挟着暴雨劈头盖脸打来。一环路上,梧桐树在疯狂地摇曳,枯枝败叶铺满一地。远远近近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这样的暴风雨天,一个人骑单车阻力都非常大,何况还载着我一个大小伙子。雨水将我们淋透了,我坐在车架上,连打几个喷嚏,身子微微哆嗦着。
从猛追湾到水碾河,平时我和哥哥有说有笑地骑乘着,并不觉得路有多远。可这天,我感到这段路是那么漫长遥远。到水碾河了,哥哥仿佛脚下更有力了,屁股离开座垫,身子向前猛倾,只听见车轮碾过积水的哗哗声和车轮飞溅的水声。这天早上,我们都没有迟到。在上学的那两年,哥哥搭乘着我,从北门到川师经历了无数次风风雨雨,唯有这次,有着那么惊心动魄的感觉。
1981年7月13日,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锦江(府河、南河)暴涨,沿河很多地方被淹。我冒着雨从北门赶到东门水井街,岳母住在一个平房大杂院里,不知道是否受灾。赶到岳母家,我舒了一口气,院坝里积水不深,门口筑了挡水墙,家里没有遭水淹。
下午,我顺着九眼桥、一环路往家赶。一路上水灾触目惊心,锦江两岸许多工厂、民房泡在水里。九眼桥的洪水已淹没了桥墩的鱼咀,洪水滔滔,浊浪滚滚。上游不断漂浮着木头、油桶和家具,撞上桥墩,发出一声闷响,掀起几尺高的水浪,旋即被卷入桥洞。九眼桥上和川大锦江两岸挤满了看洪水的人,热闹场景不亚于当年沿河看龙舟的盛况。沿河的老人们不无忧虑地说,这雨几十年没遇见过,再下一天,九眼桥就要封洞子了……
我牵挂着家里的事,昨晚院子里的水就漫上了街沿石,水淹到脚背,家家户户的门口用砖瓦、石块筑起了一道挡水堤。今晚,这堤还得加高加固才行。我无心看九眼桥涨水,蹬着自行车往水碾河方向奔去。
过了一环路牛王庙路口,越往前走情况就越不妙。一环路上白茫茫的全是水,像一条波涛滚滚的河,低洼处的几间平房只露出一个屋顶,一些受灾的居民用木脚盆、门板等转移水淹物质。到了水碾河自行车蹬不动,积水淹没了大半个车轮,只好在水里推着走。水碾河路口完全是一片汪洋了,四面的水流还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有几辆l30轻卡熄了火,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不少路人打着伞,尤其是老人、妇女、儿童,站在淹齐脚肚的路边,根本不敢涉水过街。有的地段,水深齐腰,—些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将车扛在肩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水中趟行。
在水碾河东风路口,就是现在电信营业部那个位置,路中的水深淹至大腿。一辆三轮车在汪洋中十分引人注目,像一只船不停地在水中摆渡,将岸边老人、妇女和小孩送过去接过来,一趟又一趟的。三轮车夫穿着白色塑料雨披,一只手把着车龙头往前推,另一只手拉着后面的车绳,脚在水中蹬着,还不时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
这些场景往往不乏抄着手的看客,有人就议论了:“这个老几肯定是吃烂钱的。”于是就有好事者,去问下了三轮车的那个太婆。“婆婆,拉你过来好多钱?”婆婆一愣,“没要钱啊,人家给他钱,他还怄气:说我是积点德,帮点忙,要啥子钱嘛。”“莫趣,莫趣……”几个看客晃晃脑壳,悻悻地走了。
(下篇:《爱情位置水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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