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

尤卫东出事了!

王兵是在微信同学群里看到这条信息的。说尤卫东从公园跳了坝坝舞回家的路上被汽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估计生还的可能性有点那个了，希望同学们能够去医院看望一下。

看到这条信息，王兵高兴得差点没有跳起来。尤卫东啊尤卫东，你家终于也有今天。这辈子我没有机会报仇，上天都不会放过你们!抬起头来对着天花板：老汉你看到了吗？苍天有眼啊，尤家终于得到了现世报!

“你去医院吗？”老婆挨在身边，疑惑地问。

“去!”王兵露出从没有过的怪笑：“我要亲眼看看他死的惨相!”转身对正在和孙娃玩游戏的儿子：“走，开车送我去医院！”

王家和尤家有世仇。

仇恨是50多年前结起的。那时候王兵的父亲和尤卫东的父亲都在同一所中学教书，两家人又同住学校分的一排平瓦房里。王兵上小学和尤卫东又是坐同一张桌子同学，两家人的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王兵十岁那年，学校被造了反。尤卫东的父亲当上了造反派，还揭发了王老师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确凿的证据是他从儿子尤卫东手里发现了一枚国民党的党徽。尤老师追问是哪里来的，儿子说是在王家玩耍时捡的。尤老师就拿着那枚党徽去告了密。

王老师就被抓了起来。

批斗会那天，尤老师故意喝了酒，胆子就比平时大了许多。王老师胸前挂着“国民党潜伏特务”的大牌子被造反派拉上台接受批斗。尤老师第一个冲上台去检举揭发王老师是埋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国民党狗特务。末了，走到王老师面前抬起手“啪啪”两记耳光打过去，嘴里高喊：

“打到国民党狗特务王xx！”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王老师完全没有想到尤老师会这样，惊愕地看着这个从前无话不说的朋友，痛苦地埋下头，嘴角渗出殷红的血。

接下来就是被剃阴阳头、游街、关黑屋子、无休止的批斗……王老师哪受得了这般羞辱折磨，没几天就把肺病气发了，不久就撒手人寰。

掩埋了父亲骨灰的那天晚上，母亲把三个孩子叫到身边，咬着牙说：“你们记住，尤家就是我们一辈子的仇人，从今往后你们不准和尤家的人来往，这个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王兵记住了母亲说的话，从此以后就不再和尤卫东一起耍了。王兵觉得他是王家唯一的男人，报仇的大事必当由自己去实施。

报仇的行动是在一个雷鸣电闪的晚上。半夜里王兵悄悄爬下床，伴着夜空中魔爪一样的闪电，摸索着去到厨房，提了墙脚的竹篮，打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王兵提着竹篮，悄悄地来到一个小土坎上，这土坎紧靠着尤家的房屋，且居高临下。王兵哆嗦着呆在那里仔细观察动静，调整呼吸。许久，才从竹篮里取出早准备好的鹅蛋般大小的石头，朝着尤家屋顶上亮瓦的位置投去。八九枚石头如八九枚炮弹轰隆隆在尤家屋顶炸开，尤家瞬间传出狼一般的嚎叫。

这是王兵第一次复仇。石头扔完后慌里慌张跑回家，竟忘了那个装石头的竹篮。回屋也不敢声张，拱进被盖就睡，才发现裤裆湿漉漉一片。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屋外正哗哗地下着暴雨。那个竹篮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墙角？母亲见王兵醒来，把他叫了过去，悄声问：“你把尤家的亮瓦砸了？”

王兵揉着眼睛没有说话。

母亲说尤家这次遭大雨淋安逸了。“以后不要再去冒这些险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打那以后王兵果真没有再去袭击尤家。想起那次紧张得尿裤子的报复，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听书上讲巫师会使法，想诅咒谁死就捏个面人儿写上谁名字烧掉，被诅咒的人不死都会脱层皮。王兵就悄悄捏了面人儿，写上尤家人的名字，还把母亲的缝衣针拿来，每个人身上插一颗，丢在柴火里去烧。烧了十多个面人儿，尤家的人依然活蹦乱跳，连疮都没有长一个。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兵不再捏面人儿了，只用这话宽慰自己。

等待报仇的机会一等就是大半辈子。

十多年前尤卫东的父亲病了，临终的时候，给家人说，想见一眼王家的人。

尤家托人找到王家去。那时王兵的母亲还在，听说这事后，呸地吐了一口：“不要脸的王八蛋!”就坐在沙发上抹泪去了。

尤老师最终没有见到王家的人，留下最后半句话：“对不……起，王……王……”就落气了，两只眼睛睁着，装满两泓浑浊的老泪。

王兵和儿子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同学聚在那里了。

“你也来了？”

先到的同学都诧异地问，仿佛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死没有？”

王兵也不理会大家的疑问，嘴里吐出来三个字。

“抢救2个多小时了……”有人回答。

死了才好呢!我就是专门跑来看你的死相。王兵在心里面诅咒。

几个同学互相不再理会，坐在手术室外玩手机，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医生朝等待的人叫：“AB血，谁是AB型血，抢救病人!”

同学们抬头看着医生，又相互看看，无奈地摇摇头。

“你不是AB型吗？”王兵望着儿子。

儿子怔怔地看着父亲不说话。

“楞起干啥？救命要紧啊！”王兵猛地把儿子往前一推：“我是AB血型，我来!”王兵本能地叫道。

喊出这一句，自己也后悔了，明明是来等尤卫东死讯，怎么却抢着去为他输血了？

王兵和儿子回到家中，老婆正看电视，见王兵父子回来，急忙指着电视机：“你们快点来看，正在播呢……”

“看个毛线!”王兵一肚子的气朝都老婆吼过去。

“电视在播尤卫东呢！”老婆激动的说。

王兵这才瞄了眼电视机。天天630节目正在播放尤大爷奋不顾身救小孩的事，顿时周身一麻，原来尤卫东是舍身救人!

“尤卫东情况还好吧？”

“还不得死!”王兵没好气的回答。

“不死就好，不死就好。”

听老婆自顾自的唠叨，王兵恨恨地朝她瞪着眼。又指着儿子：“要不是他给了400cc血，你看他死不死!”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王兵在小区花园散步，见保安领着一个推轮椅的婆婆径直向他走来。

“老王，这个人要找你”，保安说。

王兵朝轮椅看去。尤卫东坐在轮椅上，两行泪水已然挂在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