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清晨,我正在河堤下面锻炼,忽然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金属敲击声。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锣的声响。
我好久好久,没有听见锣声了,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还有一点点久违的小兴奋。
我循声望去,只见河中间,有一艘小小的渔船。渔船上,一个男人站在船中间,挥动两臂,在划动着双浆;一个女人,坐在船头,左手拎着一面锣,右手拿着锣捶,在不停地无节奏地敲击着。小船荡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向远处扩散着。那突然响起的锣声,惊扰了造爱的鸳鸯,冲散了嬉戏的野鸭,轰飞了枝头上的喜鹊。
清晨的河堤下,春风拂面,鸟语花香。可是,我本来还算宁静安祥的心绪,却被这锣声给敲乱了。
我想问那船头的女人,为什么敲锣?可是河面的宽度,大概率会把我的喊叫声淹没。
又有一天清晨,又有一艘小渔船,无声无息地来到岸边上。船上是两个女人,一长一幼。岸边是一片芦苇荡。年长的女人,左顾右盼一番,便背对着我,脱下裤子,旁若无人地撅起屁股,撒起尿来。我急忙停止锻炼,转过身去,不去看那片白花花,然而那哗哗的尿响,却不是转过身去就能够屏蔽的。
过了一会,响声停了,我才转过身来,只见那个年长的女人,面对着我,正在嗤嗤地笑。她笑够了,才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打算避开你,没想到,你这老男人,还怪规矩呢!你是老师吧?
我被她的粗野给逗笑了,只是摇了摇头,没接她的话茬。
过了一会,我忽然想起那天早晨的锣声,忙问她,哎,打渔归打渔,怎么还敲锣打鼓的呢?
年长的女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小眼,圆脸,蒜头鼻,肤黑且粗糙,不过呢,牙齿很整齐,不像我,一左一右两颗老虎牙,错落没有致。
她没正面回答我,却反问我,你看电视吗?
我答,看啊,怎么了?
你看那电视里,一多半都是广告,无论哪个台都是,是不是的?
是的啊,怎么说?我嘴里说着,心里想,这个女人,说话怎么那么绕啊!
那么多的广告,为的啥?
我想了想,答,忽悠观众,想叫人买他的东西呗。
她笑了,抬手拢了拢被晨风吹乱的头发,说,你看那骗子,在没把你骗到手之前,唾沫星子乱飞,一个劲地冲着你吹,吹来吹去,总能吹晕乎一些人的对吧?你看那戏台上演戏的,一会一会紧张,一会一会紧张,为的不就是牵着看戏人的鼻子走,叫你饭不思茶不想,一门心思地朝下看吗?
你看那些写书的作家,屁大点小事,都能写成几万字十几万字几十万字,如果从一开头,就把全部结果都告诉你了,谁还花钱买他的书啊!
我听到这里,感觉被她绕得越来越远了,索性不言语,全神贯注地听她讲。
没料想,她又绕了回来。她蹲在身去,伸出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船帮下的水,尽管也哗哗,但至少没有之前的尿臊味。
她昂起头来,看着我,说,我们打渔的,下好网以后,要把船驶开一点距离,然后,弄出动静来,有锣最好,因为锣声回响时间长一点,没有锣,敲盆,敲锅碗瓢勺什么的,都可以。水下游动的鱼啊虾啊什么的,本来玩得好好的,忽然听到响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被惊吓得胡乱跑着,跑来跑去,一部分就迷了头,就钻进了早就撒下的网,成了我的劳动成果。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接着说,哎,这下子,你该明白了吧?
我仍然没有转过来向。她捕捉到了我目光里的疑惑,调侃着我,看样子你不是当过老师的,你是个当干部的吧?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撇了撇嘴,说,怪不得呢。当干部的,除了吃吃喝喝,还有什么本事?
我本能地狡辩着,也不全像你说得那样,好的还是大多数。再说了,没有当干部的做管理工作,这社会,早就乱套了。把管理工作做好,也是需要本事的,就跟你们打渔一样,有人能打很多鱼,有人连小虾米也逮不到。
那个坐在船尾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一直在手机上划来划去,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年长的女人,站起身来,双手向后,捶打着自己的腰,接着,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哎,你看那个结婚的“婚”字,要多有意思就多有意思,左边一个女,右边一个昏。女人被男人哄得晕头转向了,就跟男人结婚了。这个老祖先,造出这个字,自有他的讲究啊!哎,你看那个昏字,像不像那个锣声?
我刚想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她。
正在这时,小女孩手里的手机响了。年长的女人,急忙拿过来,对着手机哦……哦……哦……紧接着,动作麻利地,一把拧开船头的柴油发动机,调转方向,射箭一般地冲向远方。
家里有什么急事吗?我大声地喊叫着。
年长的女人,回过头来,大声地回答我,儿媳妇快生啦——
她一边回答我,一边冲我使大劲地挥了两下手,然后头也不回地驾船而去。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自顾自地说,唔,这也是一阵锣声啊!又一张网,早在十个月之前,就张开了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