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亲和我们

作者: 散淡旅痕 | 来源:发表于2017-02-23 20:19 被阅读65次
    我们的父亲和我们

    有一次,父亲骑自行车回家,快到村口的时候,遇到八爹背着褡裢往村外走。八爹是我的一位远房本家叔老子,按家族排行为老八(父亲排行十二)。父亲跳下自行车问道:八哥这是到哪里去,看样子是走远路呢?八爹说,我去老爷山上找一下张老道。——老爷山位于村西40多里外的寺滩乡,当时的老爷山上建有许多庙宇道观,张老道即是其中一座道观的位驻观道长,据说是很有些道行的。父亲问找张老道什么事,八爹说找张老道要个娃子(家乡方言中娃子就是儿子的意思)。父亲知道八爹的意思,无非是去老爷山上找人求神打卦,祈求神灵赐个儿子而已。父亲自来不信什么神灵鬼怪,却故意逗八爹道:张老道连家都没有成过,儿女都没有,你跟他要的什么娃子?——其时八爹已经有了六个女儿了,但就是没有儿子。八爹知道父亲在逗他,而且也知道父亲历来最不讲究这个,说也白说,应付两句,绕过父亲就要继续前行。父亲说,一个老道能给你什么娃子,你说你自己相信不相信?你跟张老道要娃子还不如跟我要,老三和老四(我的三哥和我),两个里头你挑一个!八爹说这话当真?父亲说怎么不当真,反正你领去还是李家的后人。三言两语,八爹居然就跟着父亲到了我家。那时三哥五岁不到,而我比三哥小两岁。回到家跟母亲说知此事,因为我还小,又是最小的儿子,妈妈舍不得将我给出去,却同意了将三哥领走。父亲给三哥做工作:想不想给你八爹当儿子去,去了你八爹八妈还有你的姐姐们一定很疼你……没想到三哥一听要去给八爹当儿子,居然当时就雀跃道:噢,我要给八爹当儿子了,我要给八爹当儿子了!竟毫无畏葸留恋之意。当即就跟着八爹去他家了。

    ——三哥给八爹做儿子这件事距今至少五十多年了。五十年间,有关当事人的重大事件是:三哥嗣后又回到了我家,现在也已经是做了爷爷的人了。父亲和八爹十多年前都相继做了古人。……而在当时,只三言两语就可以将自已的儿子送人,这在父亲,并不是孤例。

    父亲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留下父亲兄弟四个。兄弟四人中,父亲行三,上有两兄,下有一弟。在兵慌马乱的旧时代,父亲的二哥出门吃兵饷一去不归,父亲的小弟被人引走下落不明;兄弟四人去其二,成为大爹和父亲心中永远的痛和遗恨,因此父亲和大伯的关系就格外的好,互亲互敬相帮相扶直到终老,用家乡的话说就是他们兄弟俩特别“连心”。

    大伯在生下他的独子前,已经有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这在当时是非常严重的事件,一方面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没有儿子,哪怕你有十个八个女儿,也算是无后,这是至为不孝的,而这种子嗣文化的实质原因其实是,一方面无男丁则香火不续,最主要的是,女儿们长大成人一个个地嫁作他人妇,作为父母,膝下无子,晚景难免凄凉。因此生不下儿子,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就会无休止地生下去,生下去,直到生下儿子。

    在大伯有了六个女儿而生子无望时,父亲主动将我二哥给了大伯,也即过继给大伯,让给他做儿子。

    我家和大伯家都在一个村子里,相隔不到千米,那时大伯家光景比我家好得多,二哥到大伯家去,有吃有喝,有穿有戴,还有大伯大妈以及几个姐姐的宝贝一样的关爱和呵护,可以说是要多幸福在多幸福吧,但二哥偏偏不愿呆在大伯家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回家来,惹得大伯大妈和几个姐姐没有少哭鼻子。但二哥最后也还是回到来我家。好在大伯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这是后话。

    自我记事,父亲就在外面工作,每到星期天或者节假日,我就急切地盼望着父亲回家,今天想来,也并不是什么父子情深,而主要的是父亲回家,就意味着总会有好吃的东西,起码也是妈妈会做比以往好吃的饭食。

    但父亲总是就那么匆匆地回来,住上一天,第二天下午又匆忙地回了单位,因此他在单位的时间就比在呆在家里的时间多得多。我们见到他的机会就要少得多,虽然家离父亲的单位并不远,而且就我所知,妈妈几乎没有去过父亲的单位,——在我们的概念里,家属不常去其配偶的单位,这非常正常。

    总之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而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做子女的在感情上与母亲亲近而与父亲就要淡得多了。

    因为父母与子女的这种关系,反过来说,在情感上,做父母的大概也是这样——其实岂止是“大概”呢,一切事实都证明,对于子女的感情,分明就是母亲近而父亲疏——因此父亲就永远是那么威严,而母亲总是慈祥的代名称,也即中国伦理文化中所谓的“严父慈母”吧。

    说起父亲与我们的关系,不必说他永远是那样的严肃不苟言笑,不必说他除了星期日、节假日就很少回家,回家也如同住客栈一般来去匆匆,但就他对自己子女归属权的随意处置态度,也绝对令一般做父母的闻之而跌破眼镜的。因为在他那里,子女似乎是可以如财产一样,可以随意赠与人的;我有而别人没有,就是可以赠予的原因和理由。而在我们的家族,除了父亲膝下有四子四女外,其他同族叔老子们,大多是女多子少,甚至都是在生了五六个女儿之后才有儿子的。

    乡人生育子女,如前面几胎都是女儿,做父母的必然着急,想尽办法生儿子,甚至在给女儿取名字时都会用尽心机,附加上盼男避女的期许。如给女儿起小名叫“引弟”、“招弟”、“转弟”,“跟弟”、“跟兄”、“改娃”、“领娃”的,不一而足,在这里,“弟”、“兄”、“娃”都是同一个含义,即男孩的意思,也即是希望出生在前面的女孩,能引一个、招一个弟弟或者转为男孩改变成男孩。大爹的五姑娘和六姑娘的小名分别就叫“改娃”和“领娃”——而父亲因为自己的子嗣略多于他人,就这样将自己的儿子眉头都不皱一下地送予本家兄弟。在我们兄弟四人中,除了大哥,后面的几个,都几乎有过这样送给人或差点送人的经历。

    是的,二哥被送给大伯,但二哥自己一定要回来,也就自己回来了,好在大伯大妈在生了六个姑娘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据说当时大妈临产,大伯还在地里劳动,闻讯赶来,堂哥已经呱呱坠地,体大健壮,上秤一称,七八斤的样子,大伯将一只鞋脱下来,跟儿子一起搁在秤上,凑成十斤整,因此堂哥就有了一个“十斤”的小名。

    三哥被送给八爹,在八爹家住了两三年,八爹八妈生下儿子“佛保”后,三哥在八爹家的地位发生了极大的逆转,三哥就又回到我家里。

    我自己也有过差点被送掉的经历。有一次父亲跟十一爹聊天,当时的十一爹也是有了四五个姑娘但还有生下儿子,父亲说,要不你把老四(也就是我,当时就五岁吧)领过去?十一爹当时答复的原话是:“我们现在还年轻着哩,还生养呢,等生不下了再说。”后来十一爹果然生了一个儿子,——因此我就避免了一次做他的儿子为他们传香火的体验。而比我小两岁的大妹妹,也有过一次被送给一位名叫张武德的人做人家女儿的经历,后来倒是比较快地又回来了。

    因此说,我们兄弟姐妹八人,其中一半都被父亲送了人送过人或准备送人。后来大家都回到了一个屋檐下,就我知道,其中三哥的身上留下的印痕要深刻一点,需要在这里格外说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三哥初到八爹家,也曾深得八爹一家的宠爱,吃得好穿得好,三哥角色转换得也十分到位,俨然是他新爹新妈以及几个新姐姐的新宠。但奇巧的是,三哥去八爹家不久,八妈生下了她自己的儿子。——这里有一个特殊的也比较普通的现象是,就是有一些不生男孩或者干脆不生孩子的家庭,领了旁人的一个孩子过去,却很快就生了孩子或者就生了男孩,我想其中必然有一个心理学上的原因的,值得研究探讨。——八爹家自有自己的儿子后,渐渐的,三哥在他家就不被待见了,有一个至今都被我家姐妹学说的情景是,才五六岁的三哥,常常背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背兜到村子里捡粪,每次背着背兜到我家的大门口向里张望,却也不进来,这时候他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必然是混乱的,似乎跟这两个家庭都有关系却又确定不下来,矛盾纠结。而有趣的是,比三哥大几岁的二姐,对三哥表现出来的竟完全是排斥的态度,追撵三哥不让他进来,于是亲亲的姐弟俩,一个大门内一个大外,叫骂着对方“父亲”的名字,互不相让。直到有一天,大爹(在家族里行六,被我本家的弟兄称为“陆爹”)见父亲从外面回来,过来告诉了父亲一件事,大爹说,他几次去八爹家,看到吃饭的时候,八爹的孩子都在炕上,而三哥都是端着个破碗蹲在门外吃。大爹说,还是把老三要回来吧,娃娃孳障(可怜之意)着。父亲似乎从那时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过去把三哥接了回来。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父亲将我们兄弟接连地送人,那母亲呢?她的态度呢?母亲的态度似乎就是没有态度,或者说父亲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因此类似送子女给别人这么大的事,母亲好像都是悉听尊便。现在想来,所以如此,一是父亲太专断严厉了,他的决定别人难以违逆,因此多大的事情,别人都难有置喙的机会;二是那时生活太困难了,母亲天天要下地劳动,要做家务,天天忙得两头不见太阳,送出去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只是少操一份心而已,况且送得又不远,与长时间呆在邻居家玩耍无异;三是由于子女多,做父母的对于子女的感情很容易降到一种纯生物的本能罢,没有那么多的疼爱呀不舍呀之类的细腻情感(倒是上了年纪,进入老年以后,母亲对于所有子女的爱和情感,才一一地释放出来)。

    在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普遍同样也很特殊的现象,值得研究。我们知道,不管子女多与少,做父母的或多或少总会有重此轻彼的现象,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偏心”——这里一般是有规律可寻的,被偏心的孩子,要么是最小的

    ——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要么是最乖的,要么是最聪明的,要么是最有出息的,要么是长得最好的;性别中选择的话,男孩得宠的机率要大了女孩,不一而足。当然也有例外,甚至刚好相反的例子。但几乎没有例外的一个事实是:但凡是被送出去的孩子,均不复受生父母的待见,尤其是不受生母的待见,甚至由于一些原因而从小被寄养哪怕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那里的孩子,也会成为不被母亲一视同仁的催化剂。我这里顺手就可以举出不下十个类似的例子,相信读者诸君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吧!被送出去过的孩子,在生母面前的待遇要比养母那里还要差得多,其表现形式几与后母相同,令人嗟叹不已。而在我家的事实也正好符合这一奇特的规律,三哥被送出去,又被接回来,多了一次做别人儿子、从被宠爱到突然身价一落千丈、从而备受歧视的经历,但这个经历没有因此增加半点被母亲格外疼爱的筹码,反而,回归后的三哥,在母亲心目的地位,一直不如我们几个。行笔至此,真还是有点情感上的不安呢,但愿,这一切,对三哥嗣后的生活,并没有产生太过明显的负面影响。但是,谁知道呢!

    如果放在今天的背景下,一对夫妻养育四对儿女,不被累死也至少得疯掉,可是在那个时候,也就如村外田间地头甚至野外的树木一样,未必格外用心,但也就那么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因此,连同父母一共十口人,日子不宽展,但也就那么过着,子女到了学龄,也被一个一个地送进学校。虽然和我们一同长大的人,更多地也就是所谓简单脱了文盲的帽子,未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在我家,只是你愿意读书,愿意去学校,父母就会坚持将你送到学校里。因此在我家,除了大姐、二姐因故上没有上过学之外,其过他兄弟和两个妹妹大都受到至少高中以上的放育。

    但若要说父亲格外重视我们的学习我们的教育,好像又未必。父亲一直以很低的工资标准在外面上班,母亲大字不识一颗,对于子女的文化教育,大概远没有多挣几个工分或者家里养的猪的肥瘦那么令她上心吧,因此我们学习或说成长,几乎处于一种全自然的状态,如在那时在我们的意识里,上学,学习,是人生的一个必须的过程,因此没有觉得学习多重要,但也鲜有厌恶上学的那种心理,在这方面,表现得较为突出的是大哥,他可能从那时起就把上学读书当做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即便生活多么艰苦,学习生活多难以坚持的情况下,他也一直没有放弃上学,读书。那时同村和他一起读到高中的同学,家庭生活比我家好,学习成绩并不比大哥差,都悉数放弃了学业,但大哥到一直坚持了下来,一直到了文革前考上大学。可以简单举个例子说明当时生活的窘境,大哥上的高中是在距家十公里外的芦阳,大哥是每个周末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自己推石磨磨好面粉或炒面,周日下午赶回学校上学,那时因为粮食少,粮食被反复地磨,因此面粉特别的粗黑,这还不算最坏的,最难以示人的是那时用一种叫“三角子”的植物的籽实磨的炒面,虽然勉强可以充饥,但稍有过量,吃下去排不出大便,常有小孩被家长用铁丝或细木棍帮助排便,痛苦不堪。大哥每次将背到学政去的干粮都存放在出嫁到县城的大姐家,吃饭就去那里,以避免在同学们面前的窘状。就这样坚持到了高考,大哥考上了甘肃省农业大学,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而在大哥苦苦坚持上学的时侯,父亲看大哥坚持得如此之苦,曾经动摇过,动过让大哥放弃的念头,让他回家参加劳动,以帮助母亲。倒是大伯,虽然自己的几个姑娘都没让上学,却坚决支持让大哥上学,大伯说,难得娃爱学,就让他学去吧,咬个牙也就供出来了,……大哥从农业大学毕业,一直努力工作,积极上进,行政上有一定的作为,最后“官至”甘肃省某地区地委书记。兹不表。不说大哥的官位之大小,但他坚持学习这一点,至少对我产生过不可否认的积极影响。

    而二哥,则是学习的态度上的另一个极端的例子。在父亲的心理准备上,是至少要让子女们都能从高中读出来。那时二哥的小学高年级阶段是在另一个村子里读的,家里见他每天早上带上干粮就去了学校,放学的时候,稍迟稍早,都回到家里吃饭,自是一切如常。可有一次二哥就读学校的校长见了父亲,问你家老二不念了吗,怎么一直不见来学校?原来二哥早上揣了干粮并不是去了学校,而是在村子和学校中间的一个叫“幺(一)三四队”的工厂拣废金属,然后拿出去卖了钱自己玩。这样家里以为他去学校了,学校又以为他在家里,谁知他利用这个时间差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快和自由的天地。事情败露,二哥被父亲捉住一顿饱揍,但二哥早绝了继续念书的念头,任凭家里如何软硬兼施,仍然劝不进学校,家里也就放弃了供他上学的努力。

    但二哥不上学却不是不学习的人,他用卖废铜烂铁的钱租了好多小人书读,肚子里居然也零零星星地积攒了不少,还曾经被队上聘请当了几年小学民办老师,讲课口齿利索,思路清晰,竟也不输他人,直到嗣后自己跑去参军。关于当小学老师的这段经历,也该算做二哥人生经历中的一段传奇吧。

    至于三哥和我,那时对于上学的的心理准备,也就是只读出高中就到头了,不是我们不愿读,也不是父亲不让读了,而是时代已经规定了中国的年轻人读这么一点的就终止了,想要读下去,只能等着被推荐,所谓工农兵大学生,而如我家,已经有大哥上过大学了,被推荐上学的可能几乎归零。于是二哥自己想办法参军,这样,我和三哥通过参军进出去的路也就被堵死了,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回乡劳动!

    知道走出去毫无希望,而又绝对不甘心天天和土地、饥饿、贫困打交道的生活,这样的生存现状要多纠结有多纠结,可是各种途径又都被堵死,或说留给农村的所谓回乡知识青年可走的路几乎没有,各种社会问题纷至沓来,就在这种情况下,父亲通过朋友的关系,将我塞进景泰川水利堤灌工程第一泵站做合同工,算是为走出外面世界的一个台阶,嗣后我参加了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比较顺利地考取了兰州大学。

    我一离开家,三哥的问题就变得异常突出,变成那个时代特殊的“剩男”,身上表现出了一系列烦躁、低沉、消极的倾向。适逢那时有直系亲属间工作关系可以相互顶替的政策,父亲离开了他心爱的工作岗位,还原为农民的身份,将机会给了三哥。有时候我忍不住想,父亲在快要退休之前,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将这个身份给了三哥,或者就是对若干年前将三哥送人所遭遇的那一切的一点补偿罢。

    父亲离职后,回到了家乡。在父亲年轻时离开家乡之前,他曾经做过大队党支书,带领大家架桥修路,村前村后遍植树木,而现在他离职回家,还原成了农民,本来还想替生产队里张罗一些同样的工作,就难免对一些事忍不住指点议论。孰料许多形势都发生了变化,他的想法和做法被村中领导目为僭越,颇有微词甚至不恭,而同时县上领导念及父亲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如此结果未免太过罢,又替他恢复了公职。而至此时,加上一些其他原因,父亲失去了继续呆在村上信心,就草率处置了我们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院子,举家迁至县城——其实所谓举家,也就是他和母亲二人;到县城后曾一度借宿在县物资局的职工宿舍。对于坚决离开家乡的原因,虽然父亲说过,主要是因为我们都到了外面,每年回一趟家都有诸多不便云云,但我似乎感觉到他彻底离开故乡时隐藏在心中的深深的失意。

    离开家乡的父亲,曾回头为老家做过两件事,一件是他用自己的退休金为村子里修了一间老年活动室,一件是他责成大哥为村子里申请了三十万修路经费,修整拓宽从县城到村子的路。三十万修路经费被县上扣留二十万;路修通了,但没有钱硬化路面。直到父亲去世后,这条路复又被覆了油面。还有一件事属于私事,父亲去世前张罗为他唯一的亲侄子、大爹的儿子,我的堂哥翻修旧屋,当时被广为质疑,说哪有八十四岁的人给四十八岁的人修房子的道理!但我知道,如果不修这个房子,父亲会觉得将无法面对他自己不久就要见面的天国里的亲哥吧。

    前面说了,父亲将母亲搬到县城,借住在县物资局的家属院里,很短时间里,父亲和几位同他关系要好的退休干部,在县城边找了一块地方各自盖了一院房子。并且各家又在自家院前的山坡上开垦空置了一片。父亲多次明确表示,希望等我们退休,也回去盖一点平房,到老家安度晚年,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何尝没有心动,但心下说,这还是哪辈子的事情呢,而当我在写这点文字的时候,却已经是与父亲当初离开单位时一样大年纪了!

    在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希望我们离开,走得远一些;而当父亲步入老年时,却又希望等我们年长了再回来……但这又岂是一个简单的循环呢,在这个循环中间,人世间的各种况味都遍尝一过,像远飞的候鸟一样,飞得倦了,回到旧巢,休憩安度。修补疗治外面的风雨击打的所有伤痕吧!因有父亲如此一说,致使我难免常常沉溺于一种遐思,有几间屋,屋前屋后种一树木,植一些花草,夏华秋实,在风沙扑面的家乡,营造一爿属于自己精神领域的王国,岂不快哉。然而,在以城市规划、强力拆迁为主题的背景下,如此愿景,可得乎?

    而关于我们兄弟几个在嗣后的成长,尚属差强人意,或有论者云,系父亲教子有方。但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我们走上工作岗位以后,父亲怕我们出事,每有劝诫外,小的候却从没有听到过父亲关于如何学习如何做人的哪怕半句正面的意见。而之所以时时处处感受到父亲的影响力,仅仅在于,他的做人,他的恪尽职守,他的刚正不阿,以及他的乐善好施,却无时不在指正着我们,影响着我们,如此而已,又何须那些其身不正却力图使人昭昭的耳提面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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