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自新大陆 01

作者: 1d623e14660b | 来源:发表于2018-06-29 20:15 被阅读18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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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归客

    科尔温·伍德站在甲板上,破晓前的海面静得出奇,他只能听到头顶的巨帆在猎猎作响,船的两侧有鱼尾拍浪的声响,但声音比海豚要轻盈许多。

    他是半途从盖内尔岛的小镇登船的。当时,镇上贵族所传的托兰维特旧王后已死的消息,对他而言无疑是喜讯。斗转星移,那位昔日的胜者,“蛇蝎玫瑰”,终于也成了新的政治牺牲品。从混沌历至今,后辈从前人的尸骨上兴起,再衰败为后生所踏的土壤,唯有无冕神永恒。

    确实有神明相助,他恰巧找到了这条从卡伦托尔贩运香柏木的走私船。于是,他从积蓄里掏出不菲的价格,搭上了顺风船。他没想到,在这里第一次遇到的同乡居然是一群走私犯,但他并不介意跟他们同船——只要能够回托兰维特去,他可以不择手段。

    迄今为止,他们在东辉之洋已经航行了半个月,尽管没遇上什么大祸,却是小麻烦不断,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迷失方向,食源也一度成了问题,甚至一周前还发生了一起暴动,尽管叛徒已经被丢进了海里,如今仍是人心惶惶。

    感谢神,清瘦的男人胸前挂着圣物,手握心爱的冬青牧杖,面冲夜空祝谢道。无论如何,他与托维兰特的距离正逐日缩减,预计再有半个多月就能抵达。这个时候,随着一声长鸣,一只雄健的白头海雕在海上盘旋过后,落回了他的肩头。

    这只猛禽是科尔温最初被流放荒岛时认识的,他从一只蟒蛇的口下救出了它,当时,它的翅羽因伤几乎全部脱落了。在它痊愈之前,他的肩膀便成了它出行的工具。后来,他离开荒岛的时候,这只鹰牢牢地钳着他的肩骨,丝毫没有道别的意思。于是,他带着他云游各处,一直到第五年,终于搭上了返回故土的船。

    他偏过头,用食指的侧面抚过鸟喙,直挺的前额和鼻梁与钩状的鹰隼形成鲜明的反差,眉弓下的白眼珠让他看起来更类似于一尊雕像。然而,这种肃穆的艺术感顷刻间就被瞭望塔上钟声给破坏了。动静惊醒了正在酣睡的多数人,随着油灯热度的弥漫,人声逐渐嘈杂起来。

    “我们进入了多雾区,船长,在地图上没有这块儿啊!”

    “很显然是迷路了,”

    大副习惯性地抱怨道,

    “蠢货们,现在立刻调头,我早就警告过你们别走这条航道,从来都没有走私犯上干这种亏本儿买卖……”

    “可后面也有雾!我们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该死的,闭嘴吧尼古拉!闭嘴!这儿我才是管事的人!八成是那群鱼身婊子……”

    船长惺忪的语气转为了烈怒。他猛然撞开舵手,船身随之剧烈地一晃,然后朝一侧大幅地倾斜过去。

    “转舵!转舵!这方向不对!他妈的,放开给我!”

    “你来,你来,远方的先生,

    泊船听我如诉的歌声,

    我的爱似星曜光明,

    让你忘却人世纷争。”

    那声音美绝,蛊惑人的心智,甚至让向来有定力的科尔温也恍惚了一瞬。紧接着,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船上已经是一片哀嚎。

    “暴风雨!船长!暴风雨!我们都要完了!”

    毫无疑问,这是海妖的勾当。它们栖息在东辉之洋正中的礁石区,这片区域被水手们形象地称为丧钟海域,毫无疑问是因那丧钟般的歌声而得名。这让科尔温也借此确定了他的位置。

    海妖以歌声召唤风暴,好掠夺沉船上的肉食与财物,成功率在半数以上。但这并不足以让修士惊慌,身为无冕神的信徒,他不畏惧死亡,也并不打算在这次的危机中接受死亡。尽管他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他灵魂中属于神的部分晓谕他,区区风浪不足以掠去他的生命。

    巨浪拍在船侧,已经有乌黑的海水在甲板上蔓延,船身剧烈的震荡引起船员的不适,呕吐物的酸腐与血腥味混杂,从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怒吼判断,应该是水手已经与海妖展开了交锋。混乱的人群中,只有科尔温无畏地孤伫船头,面侧的乌发被咸水淋湿,又高高地飘扬起来。他位于那座异教的海主母木雕后面,正低声诵念《神启书》的祷文,祈求他的神驱除这麻烦的搅扰,毕竟,这是他返回故乡的唯一希望。

    “混账,你愣着干嘛!”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祷告,他听出来是这艘走私船的头领,他的冷淡激怒了对方,那人甚至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不想死就赶紧来帮忙!”

    “我是在帮忙,”

    科尔温用手背抵开船长挥来的手掌,平静地答道,

    “没有至高者助力,百十个异教徒的忙碌都是徒劳。”

    “你疯了吗?!要么来帮忙,要么滚下我的船!”

    小信的人。如果凭一己之力就能逃出风浪,他当初的负隅顽抗也不会成为徒然了。盲眼修士罔顾船长的怒吼,将手里的牧杖向木板上一杵,以母语面向阴天朗声言道:

    “仁慈的无冕之君,若我实属你的子民,请祢以大能之手平息这猖狂的风暴,向悖逆者彰显你无上的荣耀!”

    风起云涌,暴雨愈发肆虐,靛青的海浪扑过来,几乎要将整个三桅帆船倾覆。血泊与海水像一对共舞的爱侣,随着旋转将红与黑交织在一起。已经有人鱼跃上了甲板,用鱼尾拍打着地面向人逼来——当然,她们在船上不是这群壮汉的对手。到处都是厮杀的嚎叫,因着颠簸的船身,同海波一起扩散到远处。

    在这之中,唯独科尔温岿然不移——双目失明的好处之一,就在于他不必被面前的灾厄所困,而可以直接越过黑暗仰望神明。他看到了希望,也替帝国人感到惋惜,身为“神眷”的种族,居然会为区区风浪而张皇失措。巨浪仍在冲刷甲板,如一条舌头将海妖与牺牲者的尸体舔下漆黑的咽喉,而科尔温闭上眼目,见到了遥远的故乡。

    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仿佛一根纪念柱,上面印刻着莫须有的罪名:叛国、欺君、通奸。那个人失去了家族与爱人,荣耀和尊严也被一并剥夺,就连离开的时候,也不得从繁华的口岸出发,而要像一只阴沟的鼠辈一样,通过走私者的窄道。他就是从那里转过身,朝王城的方向投去最后一瞥,自此便陷入了黑暗。

    这个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千百万次地浮现出来,最终消失在无冕神的荣光里。他的心在痛苦中熬煎过后,又被一种信念所充斥,如起死回生、又再次死亡一样往复。这是他每一次都必须经历的心路历程,他早就习惯了。陡然间,一记撞击撼动了船身,但这不能阻止他的默祷,因为这正是需要神的关键时刻。旁人的惊呼几乎盖过了海啸的声音——他料想是触礁了。但这艘商船如一头被狼群围攻的的野象一样,仍拖着负伤的身躯负隅顽抗。他听见抛绳的声音,就知道救生木筏已经下了水,载着贪生怕死的人逃窜去了。但是,他清楚得很,在这个时候乘木筏逃生,无疑是给海妖送去免费的早餐。他仍闭着眼,失明的眼瞳却在眼皮内见到圣光——无冕神没有离弃人,他一直都坚信不疑。

    天翻地覆的震动最终让他跪倒在甲板上,胸前坠着的五棱锥挂饰——那是无冕神教的符号,名为“五方柱”——悬空晃动着,海水冲向他的身躯,淋透了他的头发和衣袍,却不能再撼动他分毫。他不知道这场灾厄会招致何等后果,或许是再次一贫如洗,又或许是直接的死亡;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一条路,他都能在尽头与神会见。因为他向来是有神同在的幸运者。

    海啸持续了几个小时。渐渐地,浓云散去,雾障稀薄,呼号不断消失在海难中。当浪潮的声音终于胜过了人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怒浪已经如一头饱食的野兽一样有了收势。这艘千疮百孔的桅船,几乎被海水浸到了甲板,却顽强地撑到了浅滩,才慢慢沉入了海床。这个时候,他距离海岸只有不到一海里的路程了。

    感谢神。

    他托起五方柱挂坠,轻轻地吻了它,然后不再顾及旁边的幸存者,纵身跃入了海水。他精干的四肢划动波浪,很快就站上了岸边。咸水从他的面颊上流躺下来,他的神情却如没有经历过这场灾难一样安宁。而站在他身后的是那艘船的船长——他失掉了全部家当,但他还顾不得哀恸,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他就站在这个修士的旁边,看着他在惊涛骇浪中祷告,一动不动,一刻也不停。他估计自己最终能够生还,绝对是沾了他的福分。这或许只是个巧合,谁也说不清楚,但在这个状况下,修士是这个痛失财产的人所有的希望了。因此,船长试探着小声问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该问‘祂是怎么做到的’。”

    “你的神总能帮你吗,随时随地?”

    科尔温应了一声。

    “嘿,听着,我有个主意。我们能干一笔大生意……嘿,别走,我保准你能挣大钱!”

    修士知道他想拉他下水,他以沉默回绝了向功利主义传道的机会。上等食粮只给诚心寻求的人预备,宁可丢弃,也不喂狗。他离开了船长,径自走向岸上。而那个贪财的恶徒伸出手,想要抓住他衣袖的时候,他蓦然反手抄起牧杖,底端直指那人的喉颈。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在听到两声退畏的脚步声后,他才将它收归身侧,然后消失在岸边的树林里,只留下船长一个人在浪花的冲刷下心有余悸。事实上,让这个无赖感到惊恐的不再是巨浪滔天,而是那个旧教徒的锋芒——如那双盲眼里的寒意一样,擦着他的心脏投过。

    船抵达港口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在他的后方,海水形成雪亮的半弧,嵌入金色的沙岸。他在船上祷告的时候,求神将他带到祂旨意中的地方,于是,他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地域。他知道回国的目标要另行计划了。

    这个浅湾名为“犬噬港”,由于狭窄而不通大船,无法与该国南岸的诸港媲美,从而被皇家舰队忽视,成了偷渡者和走私贩的首选通道之一。

    暖风牵着棉麻的修士袍,将他引入树林深处。港口卸货的人在身后喧嚷,而他一手握着牧杖,朝着村落的聚集地赶去。温馨的灯火让他想起家,但故乡是一旦离开后,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仍是圣菲尔德王朝,距他有几千海里,却仍能牵痛他的心。托兰维特是他的痛苦之源,她以他为耻,他却记得她繁盛而强大的模样。她是他难于割舍的部分,就好比一块朽坏的脏器,只有他想继续生存,便不能丢掉她。

    他途经诸国,见证了不同的人,上演着世间百态,喜剧不足以让他眉开眼笑,悲剧也不能让他潸然泪下。他已经丧失了爱憎分明的能力,但每当想起曾经的那些人,这种能力便在这一刻被唤醒,并且用强烈的执念将他拖入泥沼。

    东南风使他的乌发飘动起来,连唇线也抹得柔和。长草漫过他双膝的时候,这些固执的念头就被冲淡了。他想,他曾在荒岛上也是这样,从有到无,甚至更甚。好在这次他并没有拥有太多,命运能从这里剥夺的也少得可怜。
      
    远处低矮的建筑淹没在黑暗中,宛如安静沉睡的野兽,钟鸣从废弃的旧教堂里传出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科尔温推开了客栈的木门,一瞬间,枝形吊灯变得动荡不安,整个酒馆犹如一桶变质的麦芽酒,浑浊的空气从底部翻腾上来,异样的眼神全集中在这个修道士身上。

    “偷渡者?”

    旅店的前台,一个沙哑的女声这么八卦道。他听不懂这国的话,只觉得那声音像是用烟熏过,事实上,她的身子也散发出这种味道,因此,科尔温猜想她十有八九是个术士。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而无关痛痒的事,他一般不会去理睬。见他不作声,她换了口音浓重的通用语,重复了那个问题。

    “这是哪里?”

    他也以标准的通用语问到。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种方言让他有些熟悉——他一定来过这儿。他去过的国家太多,在每个地方都停留得极为短暂,甚至有的还没去过内陆。但这种语言,他不仅仅在粗俗的市井间听到过,或许是某位传道者,在某个私人谈话的时候……打断他回忆的是一阵哄笑,连同他身后的那些醉鬼嘴里一同发出的。女老板探过身,居然伸手挑了他的下巴,尽管在她碰到他之前,他就牢牢的扼住了她的手腕。

    “伙计们,他问这是哪儿!”

    她以乡音这么讥讽道,然后又换了那难听的口音,

    “让我猜猜,你激怒了某个魔女,被弄瞎了眼睛?”

    “我需要一间屋子过夜。”

    “我说,小白脸,你可是我的客人,不讨好我,还想住我的店?要真的有骨气,怎么不躺在外面过夜?”

    科尔温甩开了那只烟气缭绕的手。他真的转过身,离开了前台。途径酒桌的时候,有人吹着口哨在嘲讽他,用他听不懂的异国方言,但他断定那不是什么好话。

    “嘿,我说什么来着,她不收处男!”

    那个说醉话的人一定没有想到,修士会冷不防地停下脚步,这让那片吵嚷的酒客一瞬间鸦雀无声。科尔温回过头,冷冷地“看”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回敬道:

    “那你最好躲在无底狱里痛饮。”

    “无底狱?他说无底狱?”

    从一片议论中,这个词眼的发音终于让他想起来——这里是斯契佛坦,末世预言中的三国之一。天意总如此凑巧,他更加确信,是神将他带到了这里,为要施行大能,以显明神的荣耀。既然如此,他或许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在他看来,既然奉神的旨意留在这里,他便处于无冕神的庇佑中,再荒凉的地方也可以成为他的宿处。于是,他离开了罪人的安乐窝,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岸边,在低矮的林子里安卧下来。他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以弥补过这些年的颠沛流离。然后,他要在新的大陆上重振旗鼓,再越过重洋向西征讨,借至高者的手拯救那个毁灭前夕的帝国,不带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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