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好了(小说)
文/肖建东
过了农历腊月二十四,屈家湾像别的村落一样,春节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孩子们冷不丁地咚叭、咚咚叭叭地燃起鞭炮、焰火。湾子里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室内清扫、洗刷一新。人们现在的任务是开始办年,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
屈加永老汉和老伴忙着打扫卫生、办过年柴。他一边堆劈柴一边盘算:黄豆今年丰收了豆腐可以做三个,打一斗米糍粑,老米酒在九月菊花春做好,香气四溢。养了两头猪,一头有二百八十斤、一头一百陆拾斤左右,大猪等孩子们回来宰,细猪留明年立夏。有一个小鱼池,鱼在等着上岸。有三千多斤稻谷,油料也够吃。想着这些屈老汉心里美滋滋的、脸上露出有成就感的笑容。他从上衣口袋摸出黄鹤楼纸烟,抽取一根、点上,深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眼睛眯眯。一会,脸上的笑容随烟雾消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心里慢慢笼罩乌云,像阵雨之前的天空。
过年是一年一度的一次大总结,内该外欠收进付出,麻烦事情多。过去经济困难,细伢闹过年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大人过年过坎、过难。如今日子好过,老弱病残、智力低下之人有低保、五保、贫困户照顾,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最苦的是我这留守老人:儿女都在外务工,有头有脸,得不上低保又不是精准扶贫户对象。一年到头生产披星戴月,生活艰苦朴素,省吃俭用。做的东西不值几个钱,自产自食。可是用钱的地方多,花费比城市人还大,城市人不三天两头送礼,送礼赶重点。农村左邻右舍、亲戚六转、一个组的、一个村的,关系稍微好点人家有事就要赶礼。老人的、嫁女儿的、结婚的、结了婚生儿子洗三周、做九周、做半月、做满月、做周岁、有人现在学外面做十岁。大大细细的人过生日、升学办酒、考兵办酒、买个破车放炮子、做楼房、乔迁之喜,一个湾里女儿出了嫁还没有完事,得外孙要送礼……。
送礼的钱像收合作医疗费一样年年往上爬,合作医疗开始收十五块,慢慢加到三十块,一百二,现在一百八十块,据说明年收两百四十块。送礼由过去大集体几毛或者打欠条到几块、几十块,现在普通礼一百块,亲戚一般送两百以上甚至上千元。
当然,这说明经济在不断发展,社会不断进步。我们尽管儿女在外打工,打工不是捡钱,用血汗换,累死累活。带着小家在外,住房、生活、孙子读书都要钱。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记起来汇一点钱回来,有时忘了就算了。家里除了送礼,养猪要粉糠、买日用品,做累了晚上有时喝口小酒、该死的烟还戒不掉,种的烟叶还顶了一半。所有的钱除自己农闲当小工挣钱付了一些外,加工坊、小卖部、诊所、欠一屁股债。最大的债务是做了一间猪圈,工匠钱一千三百块,送礼借舅兄的一千块,合计起来三千五百二十四块六毛。还有剃头钱一百多块,人老了百事不长,头发越疯长。一个月剃一次,一次十块,一年下来一百二十块钱,未死之前总是要剃。
这些债务年底必须付清,要主动送去,免得债主上门要钱丢脸。现在手里剩下不到两佰块钱,两佰块钱在八十年代过年足矣,现在只能当贰拾元用。还债只能伸长脖子等儿子回来,女儿出嫁了,大不了给一点拜年钱,哎!望梅止渴。
按往年惯例,儿子应该在腊月二十六回来,回来把过年费用交给他,在二十八以内还债不迟。今天到了二十五儿子还没有回家的音讯。屈加永老汉使劲抽了几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摁,像与烟有仇恨似的又继续一块块码柴。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响了。屈老汉刷地站起来,像电击一样反应那么快。他径直走进屋,老伴已经拿起电话:“是屈琪吧?动身了吗?”
屈琪是他们的儿子,老大,女儿屈燕是老小。二十八年的那个秋天,老婆挺着个大肚子要落月(生产),他在家一等没有生两等也没有生,这一天刚跟石匠到别人湾做小工,有人赶来叫他回去,说,恭喜,得了状元。他连跑带走赶回去,一进门高兴地说:“出奇,我一走了你就生出了来了。”屈加永想,刚好姓屈就叫屈奇吧,奇好像不好听就用琪,一代表宝贝、二花草茂盛。
“妈,我们还没有动身回家。”
“哪一天回来社?”
“公司安排我们值班,可能回来不了。”
“那,那,那......”
“儿啊!你还是想办法回来吧。”屈老汉接过电话深情地说。
“怎么了,爸爸?”儿子有几分惊叹。
“回来见我一面吧?”
“你说呀,怎么样啊?”儿子急了。
“我肚子疼好多时,吃不得饭,睡不着觉。”屈老汉说着,老伴在后面扯他的衣服角,示意不要瞎说,以免吓着儿子,屈老汉生伸出另一只手甩她。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社?”
“前天检查了,医生没有告诉我什么病,只跟你妈妈说,那眼色我看得出来,估计是,是,是......。”
“不会吧?”儿子反应快,知道爸爸病重。又说:“我们想办法回来。”
屈老汉知道火候到了,故意说:“如果实在抽不开身就算了,估计一时半刻死不了,说不定磨磨就好了,说不定医院看错了,也可能是我自己太敏感。哎!这个好社会总想多活几年。”
“无论如何我们都回来!”儿子坚定地说,声音哽咽。
“那就回来吧,路上注意安全哈。”老汉激动得双手颤抖。儿子真是孝子啊。
儿子得知父亲病重,找公司领导反映情况,人心都是肉长的,老板只有另行安排值班人员,屈琪携家眷准备回家,从广州到武汉的动车买不到票,火车到武汉下车也要转车麻烦,干脆到长途汽车站坐车直接到家。
屈老汉知道儿子儿媳孙子要回来,心里一面高兴,一面打鼓,万一回来看到我没有病怎么办?
“你这个老种,冇得病要说有病,搞得他们又要跑回来,有跑的钱你还债卓卓有余,何苦呢?”老伴围浅绿色紫花摸腰,站在屈老汉后面嗔怪。
“我是着急那一点债没有还,又想孙子,事已至此,只有假戏真演,等他们到屋,我躺在床上哼哼。你忙活着布置他们吃喝。”屈老汉说。
老伴摇了摇头到厨房去了,屈老汉继续到门外码柴。
二十六日傍晚,夕阳落到西边山头像一个大火球,彩霞格外灿烂,空气中夹着冷风向黄昏蔓延。喜鹊从高大的皂荚树枝头飞向池塘边四季青树上,乌鸦在屋脊上呱呱盘旋着鸣叫。屈加永老伴在前面路口张望,远处一辆面包车,缓缓向湾子驶来。屈大娘双手在浅绿色紫花摸腰上摸了摸,再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带皱纹的脸上堆起笑容。面包车进湾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没有减速,她转身跟在车后面追去,到了湾子稻场一看,下车的不是儿子儿媳,原来是湾里邻居二狗。屈大娘勉强笑着说:“二狗回来了?”
“嗯,大婶好?”
“好。谢谢。” 屈大娘回答一声又向路口张望。
家里屈老汉听到车声,钻进被窝,靠在床上有一声冇一声地哼哼。哼半天没有听到儿子进门的动静,像音乐指挥一样,到了休止符一下停止了唧唧声,刚说起来,又听到脚步声,屏住声息。原来是老伴进来了。五点半了,老伴的饭早已做好,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屈大娘正要出去看儿子回来没有就听到有人喊奶奶,是孙子回来了。
屈大娘迎上去一把抱起孙子,在小脸上亲了又亲。接着问:“爸爸妈妈呢?”
“妈,我们回了。”儿子拎着大包细包,儿媳拉着旅行箱,挂着小皮包进来了。
屈大娘一脸笑容抱着孙子进伙房。
“爸呢?”儿子问。
“你爸爸在床上躺着呢?”
儿子放下包,快步来到房里。
“爸——”眼里噙满泪水。他没有想到爸爸病的这样厉害。
“回来了?回来就好啊!”屈老汉老泪纵横。心里后悔不该黑着了儿子(吓着了)。
儿媳牵着孙子进来了,一场嘘寒问暖,屈老汉更加感动不已,靠在床上伸出老手握着孙子,露出笑容。儿子问他身体到底哪里不好,医院检查结果、吃了什么药,明天带他去复查。屈老汉说:“先休息一会,吃饭,菜放凉了。”
儿媳说:“有病要早点看医生,早点治疗,到这过年过岁的身体不好遭罪啊。”
屈老汉默不作声,等他们出去了准备真的休息一会,劈柴累得腰酸背胀,一年到头还真没有睡一个懒觉,现在他们回来了一场大病好了百分之九十,再不必着急年货没有钱买、不着急欠债没有人还,想着活到一把年纪自己没有存一分钱,年年过年指望儿子回来开销,自愧至极。他暗暗叹一口气正准备躺下,头一昏、眼一黑、小便失禁、大便泄出来了,一股又热又臭的气味袭来,他张嘴叫唤;“琪——琪——。”
屈琪刚刚出门进伙房,听到爸爸叫唤急转身跨入房门,见爸爸嘴巴动动的没有声息。“爸,爸,怎么了?”屈琪喊着依然不见回答,这是老伴、儿媳、孙子和邻居都赶来,一片哭声、嘶声裂肺的的叫声,混杂一片。还是儿子冷静下来准备找车送医院。屈大娘一看说:“儿啊!不要叫车了,你爸爸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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