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乡愁很浓，浓的像他喝的浓茶，已经上瘾。
父亲的乡愁很短，从秦岭的北面到秦岭的南面，但这短短的乡愁又是那么长，长到他老人家用了后半生去想，去念，都怎么也回不去。
父亲的乡愁，又像山村里袅袅的炊烟，慢慢的升起，随风飘散，渗透了他生活的角角落落，甚至也影响了我。
父亲的故乡，在他的言语里是那么美！那里有青青的山，甜甜的水，有纯扑的民风，有热情的乡里乡亲，有神秘的神话传说，有各种狼的传说，还有他老人家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年华，更有许多美好的和痛苦的回忆。
在我很小的时候，通过父亲的讲述，我就对父亲的故乡了如指掌，知道了很多很多。父亲的描述里：他的故乡名字叫后村，那里有一座当地人称为爷山的山，官名叫清明山，山上有灵验的三官庙，这座山是人们尊敬并且朝拜的。那里有一条河，叫清明河，出蛟的时候，也就是发大水的时候，会把山里人养的猪呀鸡呀冲下来，水面上还会漂浮许多的木头。有胆子大的人就站在河边，用长长的竹竿拔那些水面漂浮的东西。
在我真正的去过几次父亲的故乡时，我的脑海里已经是一幅画，一幅父亲的行踪图：为了生活，他少年时跟着大人去山里扛木头，来到山外去当麦客，还有拿着家里的东西去换粮食。
我仿佛看到父亲背着搭裢（以前人们出门时背着口袋），从他的老家出发，一直向西，走过清明河，走过西京，走过洪门河，走过腰市，翻过秦岭，经过厚镇……一直走，从少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老年，轻快的步伐变得稳重，然后是沉重……清晰的背影，逐渐远去模糊……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却没有回头。
其实，谁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多苦艰苦的父亲，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生存，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父亲的一生，正是那个艰难困苦的时代，这也许是那几代勤劳善良的中国老百姓的普遍写照。
其实父亲的出身挺好，他小时候算一个小少爷。爷爷在西安做生意，又在老家的镇上开了酒坊、染坊，家里算殷实的。社会的大变化，小人物的生活和命运都在这种变化里存在适应。虽然父亲没有上过几年学，但是爷爷的许多的事影响了他一生。在父亲的眼里，爷爷是一个全才，是一个他尊敬又达不到的高度。
比如父亲说：过年唱大戏（这些都是父亲儿时的记忆），这是一项隆重的活动，大概会持续一个月，爷爷给唱戏的画花脸，他喜欢干这事，也只有他才能画出丰富多彩的戏花脸。
清明会，这是父亲故乡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了，这个节过三天。过节的时候，清明河两岸人山人海，各种杂耍，各种卖东西的小商贩。这个时候是没有男女老少之分，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大家都在一条拥挤的街道上行走。清明山上全是祈福的人和还愿的人，人人都可以上山去拜神爷，有钱就多挂红多放炮，没有钱就少一些，此时信仰大于社会的分层。
我总以为清明河水面会很宽阔，河水荡荡，波光鳞鳞，能捞到很大的鱼。几十年前是那样的，在父亲少年的时代里是那样，在他描述和记忆里是那样的。然而现在不是。
新修的桥很漂亮，只是河水变的非常瘦小，距离我想象中的河水，有太多的差距。水里有许多的小鱼，却再也捞不到大鱼了，这条河基本上不可能发大水了。
这里发展的挺快，那些让人害怕又充满好奇的狼故事真的只是传说了。狼被赶到了深山里，人们的房子盖的越来越漂亮。
我们可以轻松的一天打一个来回。过了一个秦岭，这边就是秦岭的南边，水从山里流出来，朝南流去。
街道上的集市仍然是隔一天一个集市（我不知道集市是单日子还得双日子，只记得父亲说过隔一天一个会）。我在现在的街道上找父亲的记忆：山里人挑来两笼柿子，买柿子的人蹲在旁边，边吃边聊天，最后数着柿子蒂（我们叫柿把子）结账；奶奶在自家的酒坊前摆上瓷碗，倒满水来卖，不贵，赶集的人渴了就买一碗来喝……
悠悠的图景，古老的岁月，全部在记忆里。现在的街道，商品足够丰富，商店天天都在开门营业，不会受天气的制约。街道上，我还能见到那藤条编的笼，那周边村民们拿着自家出产的绑成一小把的小葱、韭菜、萝卜等等来卖。
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这就是父亲日日夜夜思念的实实在在故乡，但又不是父亲真真正正现实中的故乡。她正在飞速的变化者，变得越来越富裕，产业越来越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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