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相思，两处闲情

同样的一本书，人生的不同时段观看，居然有着如此奇妙的不同，这是笔者近期再读《水浒传》的最大感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古人诚不我欺也。

说来惭愧，我接触原版书籍《四大名著》可以说相当晚了。幼时贪玩，酷爱电视，首先记住的就是“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估计很多80后最早认识的都应该是《西游记》了。后来依稀记得刘欢那浑厚豪爽的嗓音——传遍大街小巷的"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老爸告诉我，这是《水浒传》，现在回想，恰是98年水浒传首播，我刚好十岁。

真正认认真真接触原著，已是在高中了。那时候早读，不是语文就是英语，反正你只管读书，老师也不会太计较你读的是什么。不知道班里谁买的《水浒传》，传着传着就到了我的手里。那时候不仅是名著，金庸小说都在班里传阅。没有升学压力的高二，不知不觉就读了很多之前只看过电视的书籍，如《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笑傲江湖》《薛仁贵征东》《隋唐演义》《大明英烈传》。此刻回想，着实舒服，一段难得无忧无虑的读书好时光。

语文早读课上，我就举着没封面的水浒作为读物，装模作样有感情地去读。第一次读原著，故事一环套一环，情节紧凑而快速，痛快！虽然战争场面的描写似乎不如三国那样“你中了我家军师之计也”，但每个人都有一个响亮的绰号，什么“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浪子燕青、一丈青扈三娘”，这个就太吸引人了。最后慢慢读到宋江征伐方腊归来，梁山好汉十去六七，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原话很多记不得了，依稀记得有几句“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可怜一场梦，读罢泪两行。”真是恨得牙根痒，可恶的高俅、童贯、蔡京、杨戬，坑害了轰轰烈烈的梁山聚义。

原著有一首《满庭芳》，很好概括了全书：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扬。

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

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

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过钱塘。

抵清溪，登昱岭，涉高冈。

蜂巢剿灭，班师衣锦尽还乡。

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狂，主降遗殃。

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

都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那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水浒中人容易冲动、打架斗狠，对小孩子教育不好。近日偶然想起，总觉得不够味，于是翻出重看。这一看不打紧，看出了很多之前没有的滋味——千古幽扃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小时候看电视，总觉得宋江身形黑矮、其貌不扬，性格懦弱，对朝廷十分窝囊，十足的投降派，长大了方知江湖之深。先写下宋江几个疑惑，列位看官，可与我慢慢解读：

一、宋江仅是县衙一小小押司，却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人称“及时雨呼保义孝义黑三郎”，行走江湖极其阔绰，出手即是若干大银——第一次见到薛永，宋江给了五两银子；第一次见到阎婆，给了十两银子；第一次见到武松，送别时给了十两银子；第一次见到李逵，先给了十两银子，又给被李逵打伤的卖唱姑娘二十两银子——要知道在当时，五两银子就相当于三五个月的生活费，换算成现在至少是好几千，宋江一见面就是几千几万的给钱。请问他的财从哪里来？

二、宋江誉满江湖，但好汉们认识他的却极少，且不说临近村落的吴用、晁盖，路上遇到的各路好汉，也是只闻其名少见其人，那么，宋江的名声是如何传扬起来的呢？

三、病关索杨雄、玉麒麟卢俊义老婆出轨，二人皆痛下杀手，手刃妻子。宋江娶个阎婆惜与人私通，自己为其掏钱置业装扮生活，明知与张文远勾搭却置之不理，英雄豪杰甘愿带绿帽，为何？至于后来宋江因为招文袋怒杀阎婆惜，手法更是何其熟练——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宋押司，你究竟之前是做什么的？你不是每天上班下班、请客吃饭的老实人吗？

四、这次重看水浒最让我震撼的一件事——宋江率领众人大闹清风山，结连强人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并清风寨小李广花荣，设计擒拿青州兵马都监霹雳火秦明。为了迫降秦明，宋江指示手下假扮秦明，去青州城外烧杀无数，太守愤怒杀死秦明全家，秦明报国无路、归家无门，不得已归顺了宋江。原文如下：

宋江开话道：“总管休怪，昨日因留总管在山，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足下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今日众人特地请罪。”秦明见说了，怒气于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厮并，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三则又怕斗他们不过。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江答道：“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相爱，方才放心归顺。

而这一切居然是发生在宋江刺配江州路上！一个犯人，竟有如此能耐，攻城略地，为降一人而杀千人，宋押司，你真不是文弱书生啊！

我以前瞎了眼，错看你了！

这就是赤裸裸一个黑道大哥！未上梁山已经腥风血雨，我若上山敢叫日月失色！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先列以上，是我高中看水浒没有想到的问题，现在疑问越来越多，觉得人心也是复杂。现在重新思考“少不看水浒”，不只是水浒多暴力，更是江湖水深，年轻人一般读不出来隐藏在众好汉义气之下的矛盾纠葛、人性斗争。

江湖路远，慢慢道来，今天先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