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这是一对父子，是乞丐。

父亲是瞎子，每天小孩会用一根竹竿，牵着父亲，出门行乞，还不忘提着一个鸟笼，里面是一只画眉，用来给人算卦。

父子并不在街上摆摊乞讨，而是一家一户的串门，到了一户人家，小孩就会敲门，如果有人，父亲会利索的掏出竹板，说一段快书。

“当了个当，三只眼的龙王未出世，六条腿的蛤蟆成了精，九只手的观音施法术，一个瞎子到门前，不要金，不要银，给个馍馍吃饱饭，善人你是活菩萨，保你活到一百二。”

家贫的会拿出两个馍馍给父子，家富的有时还会塞给父子三五块钱，父子不贪心，一天温饱有了着落，就会回家。

至于算卦的活计，人家不问，父子不提，若有人问起，小孩就会把鸟笼放在地上，铺上一张红布，摆好装在木盒里的卦签，放画眉出来，父亲就说快书。

“当了个当，诸葛孔明出卧龙，刘基八卦在青田，天命自有天注定，小鸟快快叨出来！”

父亲说完，小鸟就会娴熟的叨出一张卦签，放到小孩手里，得到一颗麦粒，自己跳回鸟笼。

小孩就念：“上上签，皇天不亏忠厚人。”

父亲就唱：“哎呀呀，玉帝今日下凡间，遇到好心大善人，七朵祥云落此地，从此富贵不离身，哎呀呀！”

都知道是吉利话，但都愿意听，图个吉祥，于是父子就收人家一块钱。

父子乞讨有个规矩，谁家要是办喜事一定绕开走，怕给人家带来晦气，但谁家办丧事则一定要去，给人家唱灵，吃完丧饭。

通常哪家吹响了唢呐，父子就会寻着过去，到了灵堂前，父亲会从布袋里摸出一小串鞭炮递给小孩，小孩就会在边上点燃，噼里啪啦之后，父亲就唱：“瞎子我今日开天眼，看见阎王坐在前，牛头马面两边站，黑白无常站两边，我三叩九拜求圣君，要把好人送上天，判官急翻生死册，哎呀呀，好人积德又行善，仙鹤这就到跟前，来世就有金银山！”

主人家会端来一碗丧菜饭递给父子吃，油水多，父子吃的饱，好心点的主人家有时会给小孩一块雕刻成人形或动物型的祭糖，小孩就会装起来，回家吃。

若是遇到出殡下葬，父子也要跟上去，唱灵，会多些收入。

今天就遇到一户，父子跟着抬棺的队伍，一路敲着竹板，一路唱着小调，一路来到坟墓前。

棺材入地，黄土加盖，这时人们就会哭的呼天抢地，父亲就会唱的高昂激愤，声音很大，就此一座新的坟墓诞生。

这座坟墓前立了一块墓碑，上面贴着一张死人的照片，小孩就盯着看，看的入迷，等人们都散完了，有人就会递给父亲几块钱。

通常这时父子也该走了，但这次小孩不走，小孩盯着照片看，父亲拉小孩，小孩依旧不走。

“咋啦？”

“是个女的，很好看。”

父亲默了一会，没有勉强小孩，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小孩的头，父亲知道小孩的心思，就陪着小孩。

小孩突然说：“娘，好看吗？”

“好看！大美女，美的像天仙！”

“你又看不见。”

“爹是看不见，爹能算出来，你娘就是天仙，就是天仙，可美了。”

小孩打开鸟笼，把画眉放在手心上，轻轻的抚摸它的羽毛，轻轻的说：“娘，小孩想你。”

画眉飞到墓碑上，叽叽喳喳的叫唤。

小孩就对着天空大喊：“小孩想娘了！爹爹想媳妇了！小孩想娘了，爹爹想媳妇了！”

父亲就学着小孩喊“小孩想娘了！我想媳妇了！小孩想娘了，我想媳妇了！”

小孩掏出一块祭糖，舔了舔，把糖捏碎，撒向天空。

父亲闻到甜味，就打起快板，唱了起来。

“哎呀呀，哎呀呀！天上飞来金凤凰，落在门前梧桐上，哎呀呀，哎呀呀！看见小伙两眼瞎，却有一副好心肠，化身美女嫁给他，任劳任怨把家养，哎呀呀，哎呀呀！爹有媳妇儿有娘，世上美事落头上，哎呀呀，哎呀呀！玉帝发怒遣天将，带走咱家金凤凰，爹爹无能哭断肠，小孩从此没了娘，哎呀呀，哎呀呀，坟前飞来金丝雀，进了鸟笼把歌唱，娘娘派我下凡间，她在天上过的好，守着你俩过日子，想她就唱金凤凰！哎呀呀，哎呀呀！小孩想他亲娘啦，我想我的金凤凰！”

父亲唱完就哭了，瞎了的双眼留出白色的眼泪。

小孩不哭，小孩只看见天上有一片云，变成了凤凰的模样，飞啊飞，飞去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