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给我最深最痛的记忆就是贫穷,虽贫穷,但亲情暖心暖人,所以,全面地看,我有着幸福的童年。
先说说“吃”。
听父亲说,我爷爷奶奶都是被饿死的,大概在1960年,虽“浮风”将过,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姐出生后,接着是我们三兄弟,我还有两个妹妹。最小妹妹6岁时,亲戚家超生了,要罚款,母亲又把超生的女婴抱到家里,抚养到12岁才送还。所以,我常有这样的疑惑:那年头,我们七个兄弟姊妹是怎么活过来的?
大概是我刚刚记事时,曾为一次早饭哭了鼻子:玉米粥稀得几乎见底,自己的两只眼睛随着碗的抖动而晃动。当时正是村民收工,几位叔叔婶子经过我家门口,走过来想逗我玩的,见此情景,个个唏嘘不已,看着他们啧舌渐去的背影,两行热泪滚涌而出,落入我的碗里。那时的我,不懂伤感,不知家贫,只是因为久喝稀粥的委屈得到了发泄。
人渐长大,生活在变。很多次,在我“饥肠辘辘”到来之前,母亲总会给我这个“老han”儿子一份特殊的“照顾”,看看就我和她两人在家,便轻手轻脚搬来长凳,颤颤畏畏地站上去,从吊在屋樑上的“猫叹气”里掏出几片煮熟的红薯干塞在我手里,并附耳嘱咐“慢点吃,别噎着”。初中时,早出晚归,母亲就经常掏出手绢,层层翻开,五块十块的塞到手里,玻璃小瓶带上咸菜,中午在学校买五分或一毛钱的青菜,已是美味悠哉地惹人口馋了。
儿时的冬季仿佛更冷。自留地很少,蔬菜长的再好也不够,更况经常在长势最好时遭别人偷走,血本无回。所以,薄冰初融时,父母就曾不止一次地背上很多绳,扛着鱼网匆匆出去,大姐也要挎着篮子,去十多里远的一个水库工地,捡别人洗菜时扔掉的大白菜叶子。他们通常都要到天黑才能寒颤颤地回来,那时,家才渐渐热气沸腾腾地暖和起来。
丘陵地区,池塘河湖很少,鱼虾更少。入冬后,父母每年都外出讨饭,有时与村里的婶娘大伯们同行,有时也带上大哥大姐。倘哪个冬季断粮早,就要出去好几次,甚至春节也不回家,据说过年时,人家图吉利,愿意多给点,能多带些饭干回家做口粮。所以,儿时的大年三十晚上,有很多是父母中的一个人和我们几个小的孩子在家里。
40天没见到一粒米、一两面,靠一粒盐都没有的水煮茄子保住了性命,这就是爷爷奶奶相继饿死后,我父母过的“奢侈”生活。
我当了30多年村干部的父亲啊! 你清廉无私,工分账目,分毫无差。冬天,家里断粮了,你背着大哥,走千里路,吃百家饭。过年前回家,还没忘记给我们买了一包橘子,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水果。
“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生小妹妹不久,家里仅有的几斤白面被父亲借给了邻居。一向好善乐施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她害怕自己还在“月子”里的身体挺不过去,害怕“嗷嗷”待哺的小妹妹难以“保命”。在大哭一场后,不吃不喝,连睡几天几夜。后来,小妹妹吃红薯粉糊糊太久而便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再讲讲“穿”。
“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我排行老四,记事后,穿补了又补的衣服是顺其自然的事,但我没穿过破衣服、脏衣服。“宁补不能破,宁破不能脏”,破了补,是家贫,各家都差不多,别人不会笑话,破而不补,脏而不洗,是人懒,人家会笑话。所以,深夜暗灯下,母亲为我们补衣服的情景清晰如昨夜。人渐长大,母亲还曾私下叮嘱过我们三兄弟:“家里姐妹多,男女有别,穿衣睡觉都要注意,哪怕是夏天也尽量不要光背等等.........”。
有一年的除夕,母亲和大哥大姐外出讨饭未归。年夜饭后,父亲把煤油灯罩擦得铮亮,我们围桌一圈,父亲拿出一叠纸,教我们用纸折叠各式各样的上衣和裤子,也有飞机、轮船。不是为了祭祖,仅仅是逗我们开心而已。快三十年了,我此时还能轻松折叠出来。
我第一次穿上了的解良也没比同龄孩子晚,母亲借了三块钱,再加上平时积攒的,上街买了布料,请村里的裁缝为我量身做了一件上衣。200米的上学路,我走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边走边往身上看。那天,我感觉每位同学都不在好好听课,他们的目光洒满了我的的确良上衣。
最后聊聊“住”。
我家在村梢头,紧挨一池塘。五间房,土墙草顶,一字排开,主要是用来住人。后院有专门的牛棚猪圈厕所。屋前后有百余平米的空旷地,小溪环绕。隐约知道后院曾栽过很多甘蔗,一人多高了,被村领导带人砍了,说是“资本主义尾巴”,后来也曾种过瓜果树木,梨和石榴的甜味倒是馋到现如今。梨花落尽,果实折枝,都挂枝太多,会被梨。家里有两样东西是父母保障得非常到位、别家无法相比的。一是我们看书做作业的桌子,二是我家的煤油灯。晚上,我家里的煤油灯总比别人家的要亮很多。父亲擦灯罩是一绝,擦----吹----擦的样子历历在目。
记事后,屋上的草换过两次,墙是母亲带着我们从几里远的河边挑回的“白土”,加水和成稀泥粉刷上去的,还帖上风层麦秸防雨,墙体保了近十年都没有再动过。
2003年前我结婚回老家,大伯说我家的房子因一直没人住,已经倒了。次日清晨,我还是想去看看老房子。土坯墙体大多倒蹋了,半截墙壁上,竟然还有我用毛笔竖写的两句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土地承包,农民收入增加,日子渐渐好过。村里几乎家家盖起了瓦房,还有不少人家也盖起了楼房。我们家十来亩地,水旱对半,收成在保住一家人吃饭之后,能节余换钱的已经不多了。
我们曾羡慕别人家有楼房瓦房,父母却不以为然。他们一直在对儿女们灌输:讨饭也要供养你们读书考大学,万一考不上大学,就学一技之长,将来衣饭无忧,儿子们可以出去当兵、打工。家里再有钱也不盖房子,就是不想再让儿女们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