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武汉已逾十四年,我对武汉的感情,一直很模棱两可。一方面,城市的方方面面已经融于生活的点点滴滴,另一方面,初来乍到的疏离感,却总记忆犹新。
这个疫情,让武汉出了名,作为所谓的新武汉人,我也不免有了很多新的身份。
有人说武汉是英雄的城市,也有人说武汉是瞎吃东西的九头鸟。
起初线上信息密集沸腾,大家咋咋呼呼争百家之言,后来大家倦了,觉得不过尔尔。
说着无聊的日子快过去吧,因为一切的一切,总都会过去的。
禁足在家,我平白多了很多自由却也不自由的时间,竟也算是把今年的读书计划完成了大半。
我也知道,在这个日渐熟悉的城市里,还有很多连书都读不上,还在沉默得熬着的人。
武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性呢?大家贴出的标签有多,更吊诡的是,有些朋友觉得我就是典型的武汉人。
我说为什么,他说,我身上有股阴狠劲。表面上看着客客气气斯斯文文,但黑起脸来,街上擂肥(武汉话,意思是混混找碴)的人绝对不会找我下手。我觉得很有意思。
坦白讲,在户口迁至武汉之后,我都一直对武汉这个城市提不起由衷的热爱。因为它太乱了,太大了。朋友聚餐,约定地点得提前半个多小时赶车,谈个恋爱,隔着江彷佛异地。物理差距催生的距离感,让天上的朗月都彷佛两副面孔。但是回顾这些年写的文章,突然发现,柴米油盐的日常都在与这个城市同呼吸共命运。那种感受,自然复杂。
今天家里小区,领导来考察,东湖新城社区又出了名,我看着小区业主群里欢声雷动,彷佛每个人都应该觉得荣幸之至。
上午我自然也少不了四处炫耀。只是把考察信息转发给亲友时,微信把我强制下线,警告非法操作,可能会被封号,我突然很泄气。
我不喜欢这样被教育被裹挟着的状态。
《乌合之众》里写:“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我剥离开热潮,关注了一整天的关键信息,却仍然不清楚,武汉何时可以解封。
2020年的工作计划,全部受到了影响,本来是该往上攀爬的一年,如今硬生生的被摁住泼了冷水。
在大义面前,个人的呼声会显得很渺小。我知道,疫情肯定是会过去的,可是在那之后呢?
大家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武汉接下来出现的种种问题上面吗?
晚上看《十三邀》,里面许倬云先生讲的话,我很动容。他说,今天的文化,是打扮出来的文化。人们忙的是赶时髦,忙的是娱乐。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是检索机器,不是思考者。
我既难过又羞愧。
我自诩读了很多书,也悟了很多道理,本该还在为生存奔忙的时候,蓦然回首这一路仍一事无成。陷入反复的自我怀疑中。
我有些后怕。后怕大旋律背后的人们所忽视的阴影。
武汉也许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但我并不是一个英雄城市下的子民。只是作为九百万老百姓之一,在突然到来的苦难中,不幸的被上天点了名,
成为了十四亿中国人百里挑一被迫罚站的那一个。
可以的话,我不想被点名。我不过是幸苦奔忙的大众中,掉队的不起眼的那一个罢了。
我还记得2月上旬疫情正高峰的时候,网易新闻《在人间》栏目写了一篇文章,文章名为《妈妈在武汉隔离病房去世》。
那篇文章写得隐忍,文章最后写:
“武汉一点也没有过年的气氛。
我向哥哥说新年快乐。我看看车后座,很开心。我想我们也算过了一个不错的年,爸爸要用的那么难买的药,我买了很多很多,妈妈也说她有护工了。
我想我们一家马上就要团圆了。”
江城寒冷诧寂,作者的克制让我觉得暖,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2月中旬,春雪不期而至,大家都在感慨,瑞雪迎春,解放的日子就不远了。我回看这篇文章,被封了。
如今苦难的日子对某些人来说,还在继续。
武汉人崇尚侠义,小时候我也曾想过,以后我也要当大侠,可以为理想,为人生,为他人抛头颅洒热血。
只是这种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岁月远远的抛之脑后。谈志向会被人耻笑,后来就不谈了。
疫情终究会过去的,守望着的沉默着的大多数人,用简单且乏味的一天天来消磨这特殊的岁月。
大家都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只是不知道,真的听进去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心里敲了个警钟。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成了社会舞台上,小小的一个龙套。不,也许我生下来就是个龙套吧。
疫情会过去,舞台会谢幕。落日熔尘,人间烟火,一切都会如常,那个时候,落队的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想,江城的老百姓不能一辈子都跑龙套吧。
那样,该是多么无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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