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你突如其来的出现
敲打我猝不及防的心
不知你是否也这般
欢喜和忧愁
[01]
以前我是不能喝咖啡,如今才发现,我竟连茶也喝不了。
大晚上被一壶茶闹的百爪挠心,胃较劲拧巴,像有一把小铲子在铲墙皮。
这顿饭吃的。
我琢磨着老邢应该已经回到家了。我住在下风下水的城南,老邢住在寸土寸金的城北,我说我坐个地铁回家,老方便了,老邢非说大晚上不安全,坚持要送我,我指着满大街瞎溜达的人告诉他,北京城的治安还是比较放心的,但老邢却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后来很多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就是这一句话,打动了我。
老邢和我只是吃了一顿饭,见了两次面,非亲非故。再有涵养的人一般都只会客气的问一句“要不要我送你?”
但是老邢却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并不是我玻璃心,而是对比顶头上司,半夜11点陪客户应酬完也从来没有半毛钱关心,对于我这种小角色,领导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不过领导嘛,拿人的钱,做人的马,拉人的客,好好跑就行了,哪有人会问马累不累。
我从沙发上折腾到床上,从床上抱着肚子到马桶上,从马桶上滚到地上。像被拧水的拖把一样,整个人都扭曲了。
我的身体疲惫的扔在沙发上,我的大脑兴奋的在脑壳里乱窜。
从前只知道酒喝多了话多,没想到茶喝多了也话多,满腹“我擦,肚子痛”无处诉说。
末了,手贱,竟然给老邢发了条微信,茶喝多了,肚子痛。
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摁亮了又灭了,放在马桶箱上半小时也没有声响,揣在兜里怕皮太厚感觉不到振动。
没想到,半小时后老邢崭新的奥迪Q7停在楼下,风驰电掣拉我去医院。印红了老邢的坐垫才发现,我只是来了大姨妈,和茶无关。
[02]
我是高端保险销售人员,专做大型公司高管人员的保险销售,一来帮大型公司避税,而来提高高管人员的福利,从而提高工作粘性。但是说白了,还是一个卖保险的,而老邢,是坐在我对面的高管。
大姨妈事件被老邢嘲笑了好久,但从此我和老邢除了“销售经理和高净值客户”的关系,又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上次吃饭本来是一个销售人员对客户的答谢,愣是被我搞成了三无公司地下利益输送后的分赃活动。为了提高我“选择合适场所款待客户”的能力,老邢带我去了很多商务宴请的地方,从排场,服务,设施,口味,当然还有价位,都是一水的赞。
老邢说,更重要的,是饭后的娱乐活动。唱歌,捏脚,大保健,不是所有的客户都买面儿,而买面儿的客户一般都八九不离十。
借着倍儿厚的脸皮,我成了老邢的跟班,贴身出入各大洗浴场所,护卫老邢的安全。
[03]
工作之余,老邢最喜欢的竟然是做饭。
自从老邢发现我添置了一台家用发酵机之后,总是兴冲冲跑到我家烤面包,然后带着战利品回家骗儿子说是买回来的。老邢说,这样才能获得儿子公正的评判,别老觉得自己做的就没外面卖的好。
每次看到老邢穿着围裙,用量杯量着牛奶或蛋液,用电子秤秤面粉和白砂糖,用小勺子换算酵母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安详。就像小时候看着爸爸系着围裙做饭一样,倒油、热锅、下菜、调味、盛盘一气呵成,就像一只幸福的圆舞曲。可是爸爸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一顿热饭。
老邢左手捏着面团,右手接着电话,一本正经的说“嗯,我在开会”,还冲我挤眉眼,我就觉得这个这个画面如此温馨和可爱。
我以为我和老邢是合拍的知己,后来我才发现,我和老邢是截然不同的人。而恍惚中出现的幸福感,不知道是不是富贵人家肉吃多了就想换口青菜。
有一种人是什么都有了之后的什么都不追求,而另外一种人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要却一直匍匐在地上起不了身。
老邢是前一种,而我显然是后一种,而且死倔,不认命。
老邢说,生活品质最重要。工作,赚钱,为的都是提高生活质量,为家人提供幸福。老邢虽然说不上多富有,但在北京没个千万资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中产阶级。
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车,没有房,甚至连排队摇号、攒钱买房的资格都没有,我没有户口,也没有足够的社保。而我比老邢唯一强的一点是,我比老邢年轻,作为新生一代18岁青春美少女,我比老邢更有劲头,骗人的时候都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04]
老邢送过我Prada的包,Dior的口红,Chanel的娃娃鞋,LV的围巾和Ferragamo的香水,它们都安安静静的躺在我的柜子里,我总想老邢为什么不能直接送卡,送现金,直接用糖衣炮弹pia pia的打脸,考验我的意志。
实际上,我和老邢之间一直都是销售和客户间纯洁的买卖关系,他是我的爷,我抱着他的大腿跪求他把兄弟公司的保险也一起打包给我做得了,然后我用少的可怜的提成给自己买Hotwind的雪地靴,H&M的新款外套,Maybelline的睫毛膏和Tata的包。
老邢的身上有一种美好生活品质的光,不急不缓,不轻不慢,但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什么都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性的对着手机发呆,眼前总会浮现老邢的身影,围裙、烘焙手套还有家里都沁透着一丝丝老邢特有的味道。老邢不抽烟,不喝酒,经常运动,没有肚腩和退后的发际线,对自己艰苦朴素,但是对家人出手大方,经常出入各娱乐场所,却始终逢场作戏没有染上恶劣习气。
有的人就是这样,经不住细想,越想越好,万一用心琢磨一下,只怕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而自己却越陷越深,只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05]
老邢的老婆来我们公司的时候我正在领导的办公室解释“为什么业绩一个月比一个月差”。我还没看清老邢老婆的脸,就被抽了一个大嘴巴,要不是同事拦着,我估计我得当场被撂倒。
我第一个反应不是这厮为什么要来闹,而是给领导解释“股市这么好,大家都拿钱去炒股了,所以没人再买保险”
而领导瞬间变了嘴脸,装得就像孙子一样给老邢老婆又是让座又是倒水,指天发誓一定对我严惩不贷,给她一个交代。
老邢的老婆叫嚣着,如果不开除我,那老邢公司上上下下的保险以后半毛钱都别想再买我们的。
而我,我不能被开除,我的房租还没有付,我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工资卡上的存款永远刚刚突破四位数,社保不能断供,不然连个买房的资格都没有。
我抱着领导的大腿苦苦哀求,却被狠狠的踹开,我看着同事们的笑脸扭打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画面。
惊醒,一身冷汗,原来是场梦。
真 TM亏,什么油水都没沾上,竟然在梦里还让人给蹬了脸。
[06]
晚上去陪客户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老邢老婆的可恶嘴脸。
红酒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白酒一盅,感情好,一口闷。
啤酒一听,换换口味,喝个爽快。
“我没有拿你们家老邢一毛钱,也没有动你们家老邢一根头发,你凭什么跑到我的梦里来教训我?”满脑子乱飞都是对老邢老婆的声讨。
我拉着客户的手,恨不得是客户的亲闺女,不过这年头客户都缺闺女,他们要的是一个浪情的好妹妹。我含情脉脉的看着客户,拼命放电,这生活艰辛,全靠演技。一只油乎乎的肥手顺着脊背就往下滑,我拼命忍住了恶心的反胃,到了嗓子眼愣是给咽下去。
据老邢回忆,他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趴在酒店门口的花坛子上吐的不行不行的了,整个人污秽的像刚从垃圾堆跑出来,夜里的阵阵凉风都吹不散我满身酒气。
我拍着胸脯和老邢夸耀,我没有丢脸,我刷卡买了单,开了发票,为客户和领导叫了代驾,90度鞠躬欢送他们离开,我没有喝多,我没有醉。不信我给你算一个微积分,我的数学特别好,大学GPA都能拿到A+。我是一个好姑娘。
说着我就要给老邢演示一下无穷数列的收敛性质。
但是老邢一把抱住我,那是老邢第一次抱我,也是唯一一次抱我。
老邢说,你别说了,我心疼。
老邢不说还好,一说,我整个的心酸就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关也关不住。
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连家庭都有了,连一个等我成长的机会都不给。为什么我会遇到你,为什么我会手贱给你发出第一条微信。为什么你不拒绝我,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我在老邢的怀里从抽泣,变成小声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老邢抱我,越来越紧,用下巴抵着我的脑袋,透过冬天厚重的外套,我还是能感受到老邢的温暖,和猛烈的心跳。
北京的夜里,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一个少女伏在一个中年男人怀里哭泣,也不会有人在意下一秒她会不会变成失足少年。这样的桥段,电视上出现太多。
但我却只能咬牙切齿的恨我高尚的灵魂和我们之间纯洁的超年龄友谊。
那天晚上老邢没有告诉我,他还接了一个电话,男的,是王大虎打来的。
[07]
第二天,王大虎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提着自家种的小米自家鸡下的蛋,开口就说爸妈都好着呢,你别挂心。
王大虎是既没有外在形象也没有功成名就的青马竹马,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喊着非君不嫁,闹的满村的人都知道,逼得我没办法,跑出来闯天下了,想着有朝一日给丫买个小媳妇封住丫的嘴,死了丫的心。
但我离开之后,王大虎种完自己家的地,跑来耕我们家的地;自己的院子没整平,就推了我们家的土房,蹭蹭蹭盖起两层小板楼,一层住人,二层是仓库。自己在县里还开了一个卖手机的小门脸,专门卖国产大屏幕,支持国货,赚来的钱给村里修了路,拉了网,又在家搞起现代农业和有机养殖,顺手还搞了农家乐和旅游采摘。一来二去,小日子腾挪的红红火火,就差一个帮忙数钱的媳妇。
用王大虎的话说,他打下的江山就等我去坐拥,他饲养的牛羊就等我去清点,他开发的事业就等我去接手,买一赠一,顺带把自己推销给我。这营销的思维不错。
可是,出来这么久,我越来越迷惘。
这个霓灯幻彩的大世界到底什么在吸引我?我到底想要什么?衣食温饱,家人陪伴,社会地位,尊敬羡慕,我扭头转身回小县城分分钟就能实现。可是为什么我不甘心回去?
[08]
老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王大虎的拖拉机上给游客做地陪兼导游,手机刚好落在前台。这年头,城里来的人都不愿意坐观光车、电瓶车,就喜欢提起裙子上拖拉机,往土堆子里钻,还捂着脸问我,在高粱地里那啥是不是别人真的看不到。
王大虎把手机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说有一男的给我打电话。离职这么久,能想起我的应该也只有老邢。
我掂量着手机,就像回到以前,回到无数个夜晚我在沙发上盯着微信发呆,我故意带墨镜生怕别人不注意我然后坐上老邢的Q7,我趁老邢两个手和面的时候戳他的痒痒,还有在他接老婆电话的时候做鬼脸吓唬他,我跟着老邢假意调戏洗脚的小妹要包钟,还有KTV里永远记不清的洋酒和唱跑调的歌。
我看着微信,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措辞。任何一种语气的“你好吗,我很好”都显得太过生硬,而我再也不是那个手贱就会发“肚子痛”的小女孩。
唏嘘一阵,却发现王大虎带着眉飞色舞的两团高原红热情的拥抱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两脚泥泞,裤子上还沾了一坨分不清鸡屎还是鸟屎的半干粘稠物,反带的棒球帽,和中年男人半喘的呼吸。
却听老邢说,“丫头,可算找到你了”
那一刻,就像整个世界的甜蜜都在逆天倒流,滚滚而来,塞满心间。
原来所有的甜言蜜语也不过“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别说了,我心疼”还有“丫头,可算找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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