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

作者: 江一何 | 来源:发表于2015-12-24 17:46 被阅读361次

1

陆宁修站在十字路口,眼睛盯着街对面红灯的方向,但他没法子看清。一呼一吸间,眼镜片上的白雾,稀了厚,厚了薄,隔绝着视线。陆宁修一边诅咒这折磨人的鬼天气,一边有些恼火地摘下口罩,揉作一团,胡乱塞进外衣兜里。霎时眼前清明,距离绿灯还有51秒。

陆宁修几乎不带口罩的,尤其冬天。因为他近视。其他时节还好,只是一到冬天,呵气成冰,带了口罩就得摘掉眼镜。否则,就会如同方才一般,真成了睁眼瞎,眼前只剩一片白雾,仿佛白内障晚期。只是,陆宁修没发摘了眼镜,因为他有800多度的近视。他常年架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厚实的镜片几乎胖得住不进镜框里,呼之欲出。尽管,他已经选了最高的折射率。摘了眼镜,大概也离睁眼瞎不远了。

所以他极少带口罩。

只是今日不带却是不行的。雾霾光顾废都已经近乎一周时间了,大约它玩得正开心,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说是黑云压城,又不全然是。黑云压城是从天而降,挟着巨大的压迫感,大摇大摆地准备登堂入室做些坏事;那么雾霾,就是不知所起,仿佛是从夜晚的梦里,从周遭的空气里,从脚下的土壤里,暗中密谋,悄然滋生,不给人们一丝防备的时间。它游走在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将这座城笼罩在它的身体里,打算一点点儿消化。鸡要用沙子来助消化,它用pm2.5。

其实陆宁修本没有要出门的计划的。所以他本不需要纠结眼镜和口罩的问题。

出门是临时起意。

2

半个小时前。

“宁修,你,要不拒了Z公司吧?”电话是陆宁修的女朋友打来的,那时候他正在打dota。陆宁修的女朋友叫辛辛,同一个专业的,属于兄弟班。俩人从本科时就在一起了,现下研究生都要毕业了。

“为什么?”陆宁修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这句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的瞬间反应。

“我同我妈谈过了,她死活不同意我去帝都,我不可能只顾自己的。虽然一直在很努力地想要说服她。”

“那我就能只顾自己,只顾咱俩,不顾家里吗?”陆宁修不自觉中,声调高了几分,“更何况,Z公司是这个行业的老大,是人都想进,我也不例外。它各方面都很有诱惑力的,放弃,真的值吗?”不知道他这句究竟是问谁。

“宁修,那就算为了我,你能不能留下来?倘若我能去帝都,我一早就跟你去了。”

“辛辛,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废都,薪资还不及Z公司的一半,我以后拿什么养活你?”陆宁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压抑了许久的东西,需要一个契机,让它们出来透透气,“我不想咱们以后的生活,只是因为钱,而磕磕绊绊。

“陆宁修,那你就是定了要回帝都了?!”辛辛明显的也急了,连名带姓的。

“再说吧,咱们都先冷静冷静。”对方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陆宁修已经迅速地挂了电话。他把手机往书桌上一扔,手机顺着桌面直滑到电脑屏幕前,方才停了下来。屏幕上,他在dota里已经死透了。陆宁修靠着椅背,身体向后仰,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椅背上,似乎在寻找支撑。他闭着眼,思忖哪里出了问题。实话说,他们俩因着找工作的事情,没少吵架拌嘴,辛辛基本上每周都要哭一次。就因为辛辛是本地人,他是帝都人,都是独生子女,双方的家长都希望彼此留在本地,彼此不肯退让。本就无解的命题,她难受,他亦不好过。只是,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呢?为什么不乐意呢?难不成自己在赌气亦或者后悔么?

越想越烦躁,陆宁修蹭地从座椅上起身,开始穿外套,他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陆宁修看了眼窗外,周遭有些暗沉,灰蒙蒙一片,大约可以直接拍现实版寂静岭了。陆宁修抬起手腕,手表竟然才显示刚过四点一刻,有那么几秒陆宁修以为自己的手表坏了。略思忖了下,他还是拿起了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3

只是现下,对面的绿灯已然亮起,陆宁修却并未随着过马路的大军一起移动,而是一瞬不瞬地站着。他环顾四周,思忖着要去哪儿,一时竟不得结论,有些茫然。陆宁修素日里并没有漫无目的闲逛的习惯,男生嘛,即便是为了买东西,那也是目的明确,买了就走。所以他总是无法理解,女生们竟然可以逛一天的街却并不为买任何东西。

直到错过两个绿灯,陆宁修方才醒悟过来,或许可以去找些吃的了,因为肚子已经不失时机地唱起了空城计。也难怪,他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在等Z公司的电话,虽说早已下定决心,但是等待的过程仍会不安。

陆宁修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摘掉眼镜,重新带上了口罩。学校周遭的路,自己和辛辛不晓得走过多少遍了,这沿街的店铺每一家基本都光顾过,几乎能默念出来了,不带眼镜也知道哪儿有台阶,哪儿是下坡,大约也没有什么妨碍。

摘掉眼镜的世界,行人再没有性别美丑、高矮胖瘦之分,统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或快或慢移动的彩色身影,有点儿印象派大家宏幅巨制的意味。陆宁修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抬手去扶眼镜,扶了个空,才意识到,眼镜已经摘了。

过了十字路口,直走,是一条商业街。街两边的楼都是旧楼,不高,但行道上的法国梧桐生得十分高大,看样子,年岁不短。不比新开的那条街上,一水儿的新店,装修极好,这条街上的都是小商户,小小一间铺子,却是运作的风生水起。譬如那家包子铺,弹丸大点儿地方,生意确实经久不衰,以前辛辛没少在那儿帮自己带早餐,他俩也算见证了这家的包子从最最开始的四毛钱一个,一路水涨船高,八毛,一块,再到现在的一块二。

包子铺对面是一家水果店,店面算是这条街里比较大的了。陆宁修知道这家店铺时不时会有促销活动,有些水果会便宜许多,品质还不坏。因为他就吃过许多这家的水果。自然,很少是他自己记起买的,大多数都是辛辛买给他的,促销的事也是辛辛告诉他的。

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家粥铺的店门前,记得这家的川菜并不正宗,大概不会令人生出想吃第二次的念头,但是他家的粥却是品种繁多,一看就是小火慢熬出来的,软糯可口,最是养胃。辛辛从高中起胃就不太好,听说粥养胃,有一阵子,他时常带她来这儿喝粥呢。

这个时候,喝碗热粥,大概刚刚好吧。

只是陆宁修并没有感受到来自粥铺的亮光,心下有些纳闷。通常这个点应该有客人了呀,应该灯火明亮才对呀。陆宁修摘下口罩,带上眼镜,才看清楚,门把手上落着一把大锁,紧紧而沉默地闭着,玻璃门上赫然贴着出租转让的告示。透过落地玻璃窗望进去,屋子已经被清空了,废弃的杂物,孤零零地散落在地板上,落了一层的灰,竟是满眼萧瑟。

陆宁修微微一怔,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快五年了吧?这五年,时间走得悄无声息,眼见周围起高楼,眼见着熟悉的店铺一个个消逝,换了新的面孔。难道他们也走到了分岔路口?陆宁修自嘲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看来,粥是没得喝了。附近好像还有家肯德基,随便吃点儿吧。

肯德基旁边有家畅饮吧。他们还曾经为了期末考试,通过无数次的宵,最后竟是连店员都同他们厮混熟了。不过现在,不知何时,早已换了一座咖啡屋的招牌,就在原来畅饮吧的位置,不知道里面的布局是不是也彻底变了?还会不会在夏天晚上有许多恼人的小虫子?那些小虫子总喜欢在辛辛的手上留下芝麻粒儿大小的红点儿,有一次还叮在了她眉心正中,被他嘲弄了好几日呢。

自从忙碌着找工作开始,他们多久没出来逛逛了?

陆宁修不自觉的有些轻颤,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4

一小时前。

那时陆宁修洗完澡回来没多久,电话响起时,他还在用毛巾擦头发。一只手按住头上的毛巾,一只手抓起桌上的手机,瞄了一眼号码,并不认识,但来自帝都,而且是固话,陆宁修心下便有些了然。迅速地把毛巾扯下来,直了直身子,清了清嗓子,然后按了接听。

“你好,请问是陆宁修同学吗?我是Z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你通过了我们的最终面试环节,恭喜。”他还没来得及说句客套话,对方就已经报上出处,果然同所猜想的一样。

“真的?多谢。”

“我们一个小时候后会在院北会议室进行签约,能按时来不?”

“嗯,多谢。不过...”

“嗯?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可能大概不会去了。”

“能问下为什么吗?你是帝都人,而且你的成绩是最好的,Z公司也很欢迎有创造力的年轻人,这样放弃的话,会不会太可惜了?”

“我女朋友在这边。”

“哦,好的。理解。”

“多谢理解,麻烦你们了。”

挂了电话,陆宁修才重新拿起毛巾擦头发。Z公司,本该是他的首选,家里人为了他这份工作,也找了不少人,大概要是得知自己拒了Z公司,他妈不打断他的腿也得断他粮草吧?辛辛也一样,更何况她还是女生,想要说服她妈同意她跟着他去帝都,怕是更难。

这个时候,总是要有人退让一步的,要不然,他们就真的走到尽头。即便现在不分手,相隔两地,结婚生子要怎么办?这些现实的问题想躲也躲不了。人常说,时间最是敌不过,相伴时日久情生,相离时日久情淡。最终不过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莽林之间,无疾而终。

做这个决定,陆宁修亦是纠结了许久,酝酿了些时日方才下定决心的。可是之后同辛辛吵架的时候,自己并未将实话告诉她?为什么呢?大概还是有些许心结,在赌气吧?尤其听到她那句,要不你拒了Z公司吧?忽然觉得自己竟有几分幼稚。要说百分之百的心甘情愿,他还真不敢打包票,遗憾?愤懑?无奈?委屈?或多或少有的罢?

陆宁修拿着小票,寻了一张二楼靠窗的位置。现在人不多,上餐很快。只是,刚刚点了一大堆吃食,现下却没了吃的欲望。陆宁修只拿起多加了冰的可乐,细细嘬着。向外望去,路上的行人似乎并没有因着雾霾而减少多少,依旧熙熙攘攘,行色匆匆,忙碌奔波。有些人全副武装,口罩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也有些人,似乎并未在意这雾霾,依旧正常装束,大约习惯了?

忽然,陆宁修发觉街对面的小铺子里,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个姑娘正在挑帽子,在看了几顶女士帽子之后,姑娘拿起一顶男士的帽子,刚拿起来便放下走开了,只是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拿起来细细打量。因为背对着,陆宁修看不清她的表情。陆宁修迅速抓起一个汉堡狠狠地咬了几口,塞得嘴里满满,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什么东西压制下去似的。

的确本不该这样的。

倘若不是自己意气用事,倘若自己同她讲了那个事实,这会儿,大概彼此都没了烦恼罢?陆宁修想起身,想追上去同她说那句话,只是这身子别扭得像是被灌了铅,想动而不得。他只能抓起可乐,扔了吸管,咕咚咕咚地灌着,连里面的冰块都不放过,被他咬得嘎吱嘎吱。

大约壮士喝酒,陆宁修不是而想做,只能喝可乐?

5

陆宁修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就站在了小店铺里,站在姑娘的身后。

“那个,其实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已经拒绝了帝都。”

姑娘没有转身,但陆宁修知道,她听到了,因为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喏,大概又哭了。

“只是能不能换顶呀?这个好丑哟!”

辛辛倏忽转过身,一把将帽子砸在他身上,顺带着还连拉带捶的,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喊着,“就这个,丑死你算了。”

出了店门,陆宁修才发觉,起风了。

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风起于青萍之末,却不愿止于莽林,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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