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花匠/杨光举

作者: 杨光举A | 来源:发表于2018-04-30 23:12 被阅读73次
弹花匠/杨光举

弹花匠在七十二行中应是最寂寞、最不起眼的行当。但在过去很长一段的岁月里,又是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的行当。

弹,弹,弹,弹棉花,又称“弹棉”、“弹棉絮”、“弹花”,此行业的匠人称弹花匠,乡下也称之为“弹棉郎”。“檩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这是对弹匠手艺的一种诠释,也是对他们劳动最为形象的比喻。

我的老家在保康,是一个边远的小山村,村中偶尔有弹花匠来,不多,一般在秋末冬初。

深秋后,天凉如水,要添衣加被了,这时,弹花匠便带上行头走乡窜户开始揽生意。那时还没有弹棉的机器,全是人工操作,弹花匠挑一副担子,担子里是他的全部家当。一头是一个弹花锤、一张磨盘,一条牵纱篾,另一头是一弯专用弹棉花的弓,叫弹弓。当年,常来我村的弹花匠是父子俩人,父亲有四十来岁,儿子正值年少。父亲背脊弯得有点像他斜挎的弹花弓,又像一把竖琴,手中握着“手雷”似的大木棒槌,儿子提着“盾牌”状、光洁厚重的圆木墩,乍一看,好似一对背弓持盾出征的将士。

父亲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弹棉花了”。接到生意后,弹花匠便在某一大厅安营扎寨。安顿停当,父亲先戴上口罩,迅速把旧棉花、棉絮撕成小团,均匀地铺在木板上。接着,父亲从后腰支出一片厚竹板,高高地从自己头上方引下一个钩,挂住大弓的中脊,左手握住弓的一头,右手握“手雷”用力地敲击牛筋弦,发出“嘣嘣嘣”的声音,借牛筋爆发的张力去撕、崩棉花、旧棉絮。沉闷的声响,清脆的音韵此起彼伏,交织出一首协调的单弦独奏。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棉絮变得松松软软。为使每个角落的旧棉絮均被震开、弹散,弹花匠忽而弓下腿,忽而崩直腰,一丝不苟、不紧不慢地敲击着牛筋,直至把死板的旧棉絮弹得棉花糖般的松泡,再用手将泡花调成厚薄均匀的棉被形状,方取下大弯弓,摘去口罩,然后喝口水。这时,儿子就用“盾牌”,将泡棉匀匀压实,一床棉絮就弹好了。

接下来,往棉絮上网线更让人叫绝。但见父子二人各立桌子一端,一人手握一大卷细线,头也不抬地用双手将线头分开,另一人在大桌那端用手中“钓鱼竿”往对面一挑,两股线就勾了过来,两人同时将线对应在棉絮上,叭的一声按断,接着又挑线、压线、掐线,如此反复,丝毫不差。宽处铺完,往两头速度就更快,你不用再担心竹竿会不会碰了对方的鼻子伤了脸,会不会虚晃一竿勾不到线。不一会儿,经纬交织的线网就罩好了。嫁娶的棉被通常以红绿两色线,点缀喜字,花草,以示吉祥。一般人家,用白纱线即可。之后,用光溜溜的磨盘反复压磨,使之平贴,再翻轻弹定型,使其坚实。

父子俩也不歇息,紧接着弹下一床……他们的身子骨看起来并不很壮实,但他们从早到晚几乎不停顿地重复着这些耗力费劲的动作,既不松劲,也不呻唤,任飞絮绕着周身舞,任汗水顺着脊背流淌,犹如不知疲惫的机器。

父子俩的手艺很受十村八寨人信赖。他们翻新一床旧棉絮,一般要五六个小时,弹一床新棉絮要三四个小时,一天加班加点最多只能做三床。弹槌响个不停,一个村子做完了就换另外一个村子,直到年关将近,就揣着辛苦钱回家过年。

我国早在元代就有对弹弓的记载,王桢《农书、农器、纩絮门》道:“当时弹棉用木棉弹弓,用竹制成,四尺左右长,两头拿绳弦绷紧,用县弓来弹皮棉。”

记得有一年冬天,村中来了位邻村的小弹花匠,三十出头,听说前几年死了老婆。人长得眉清目秀,能说会道,嘴上总听见哼着:“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声音悠扬动听。他弹棉价钱便宜,再加上这一年风调雨顺,老乡们的收成都不错,于是,家家差不多都弹了新棉被,一进村子,就能听到“嘣嘣”的声响。

一天,小弹花匠弹到村头杨婶家,杨婶颇有几分姿色,老公华子长年在新疆工地打工,只有过年匆匆回来几天。小弹匠在她家几天,弹着弹着,就和杨婶弹到一起了。有时正弹着,突然声音没了,大白天,见门拴上,去后屋行男女之事,干柴烈火,一经点着熊熊燃烧,没完没了。华子过年回家从孩子口中得知此事,火冒三丈,一向性急刚烈的他哪能咽下这口气,立马将杨婶痛打一顿,还叫来她娘家的人告之,杨婶那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第二天,华子提着瓦刀照直奔向小弹匠家,砍乱了他家所有值线的东西,随后,在地上滚着大哭,小弹匠吓得缩成一团,再无往日的风采。最后,由村长出来调解,恰巧第二年华子家建房,他硬逼着小弹匠在他家帮了半年小工,此事才算平息。此后,村中人称华子为“武二”,一般人是不敢招惹他。

我在村小上完四年级年级,就转到管理区中心小学读书。中心小学附近有铁匠铺、裁缝店,还有弹棉花的。一个刘姓同学父母就是弹花匠。他家本来离学校很远,为了方便学生读书,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专门弹棉花。他们家个个都是弹棉花的能工巧匠,爷爷奶奶虽然年岁已大,却屋里屋外,丝毫没有闲着。他奶奶常年穿着蓝色的对襟褂子,黑色裤子,头上沾着白棉絮,分不清是棉花,还是白发。刚开始那两年老奶奶身体健康,后来体力渐渐不支了,也就帮不了什么忙了,只能帮忙洗衣做饭,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我经常去他家玩,看弹棉花,有时还帮他父母牵纱线。那时已用上专用的弹花机,机器嗓音大,屋内光线暗淡,灰尘、棉絮四处飞扬。同学一家早已习惯,她父母戴着发黄的口罩,脸色晦暗,眼睛没睁开似的,连睫毛上都沾着棉絮。

我经常看到几个村里的老太太拿旧棉被来翻新,又硬又黑,得先把旧纱扯掉,再把棉絮撕松,添加新棉,重新弹活,再经过多次的压磨,一床旧棉被又洁白柔软如新,感觉蛮神奇的。

弹匠,是中国传统手工艺之一,历史悠久,我国在元代即有此业。弹匠是个非常辛苦的行业,虽然免受日晒雨淋,但长时间弯腰驼背,身材变形走样,腰椎颈椎受损。双手长期不停操作,手起老茧,冬天,手上裂出一道道血口子,再加上吸入灰尘过多,很多人患上尘肺病,很少有人愿意学这个。

曾几何时,弹花匠用艰辛的汗水不知给多少人家送去温暖。现如今,乡下还有弹棉花的,均是机器操作,做的没有人工精细和结实,传统的弹棉花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着时代的变迁,品种繁多、色彩斑斓的蚕丝被、羽绒被慢慢占了主流,人们在需要时,会选择去商场买羽绒被、腈纶被、蚕丝被,太空被。被子虽然时尚高档,但夜深人静,躺在被窝里,嗅着被子的商业气息,总会想起乡下的老棉被,是那么厚重、紧密、松软、暖和。木槌敲击弹弓那悦耳的声音也渐渐成了历史的袅袅余音。

相关文章

  • 弹花匠/杨光举

    弹花匠在七十二行中应是最寂寞、最不起眼的行当。但在过去很长一段的岁月里,又是人们生活中离不开的行当。 弹,弹,弹,...

  • 虎丘印象

    虎丘印象 杨光举 ...

  • 弹花匠

    他的木槌拨弄琴弦时,是我最爱听的儿歌 于是母亲藏在我碗底的荷包蛋一不小心 就落到了他的肚里 模糊的记忆中,他是一个...

  • 吹箫人

    吹 箫 人 杨光举 ...

  • 勾肩搭背/杨光举

    心雨 1 刘嘉诚一连好多天都在白马涧转悠,三十出头的男人了,还像个害春的谗猫一样,急吼吼地找一个女人。白马涧的熟客...

  • 裁缝/杨光举

    1 得知王一刀快要死的消息,毕裁缝说了一句早该死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似乎是他对王一刀的恨并不那么强烈了,不像当...

  • 彩礼/杨光举

    中园村的老马蹲在田埂上已经有个把钟头了,田里的麦苗捱过了严酷的冬天,在这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四月天,绿油油的一片。...

  • 秋夜/杨光举

    1 一条深沟,刀砍斧削般,活生生地把一座大山一分为二,形成一个又深又长的大峡谷,曲曲折折,蜿蜒连绵,上五里,下五里...

  • 空中花园/杨光举

    1 这要命的鬼天气,简直太热了! 耿素棠在桥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额头上,成群结队的汗珠赶趟儿似的往下滴。苏州的天...

  • 不眠之夜/杨光举

    1 这是春天早上,天似亮未亮,村子裹在薄雾里,静得能听见被窝里的鼻息。雾里飘着香,桃花香,杏花香,梨花香……当然还...

网友评论

  • 凭栏仙后:质朴醇厚的风格,精准独到的描写!妙!
    凭栏仙后:@九里居士 太谦虚啦!
    杨光举A:@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谢谢孙老师点评。业余爱好,写着玩着,还得向老师学习!
  • 杨光举A:一个即将消失的行业。

本文标题:弹花匠/杨光举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skstr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