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姥姥家过寒假,晚饭的时候打电话说想要一套棒球服。
吃过饭,我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浏览某东、某宝。
我把图片一一截屏,发到女儿微信上,隔一会问一句:“这个好看吗?那个好看吗?”
丈夫打断我:“我说,你这样不好,女儿现在不是讲究好看的时候……”
我正想反驳,你这当爹的也太敏感了吧?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打扮的美美的不行吗?突然,柳辰就这么从记忆的底处,拨开层层时光,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柳辰就是被好看耽误的,准确地说,是被一个好看的发型耽误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并深信不疑。
没上学之前,我就跟她认识了。
柳辰4岁的时候,她母亲外出打工,把她寄养在姥爷姥姥家。不知是因为她的母亲当年违抗母命和她的父亲私奔,还是因为她是外姓人,或者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她的姥姥很少有好脸色待她……
有一次,她在我家玩。过门槛的时候,她一不小心跌倒在地,磕破了头。我赶紧掏出我的小手帕缠在她的伤口处,她咧了咧嘴巴,肉嘟嘟的嘴角起了一个小小的梨涡,可爱又惹人心疼。
我问她:“疼吗?”
她摇了摇大脑袋。她本来脑袋不大,但是那时候她剃着平头,和我们村的所有男孩子一样,就显得脑袋格外地大,她的发型出自剃头匠“胡子”。“胡子”是一个光棍汉,剃头不要钱,管饭就行了。剃一个头,顶一顿饭钱,先记在账上,挨个去顾客家里吃饭。
不一会儿,血水顺着伤口渗了出来,粉色的手帕上绽开点点红的、黄的梅花。
我把同样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点了点头。
半晌,她说:“俺不敢回家,怕俺姥打我。”
后来的她到底有没有挨打,我都忘了,那时我6岁,她5岁。
只是她忧伤地垂着大脑袋的样子,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乡下丫头的发型没什么讲究,实用第一:以前边不遮眼,后边不挨衣领为准。
不然就是扎起来,脑后竖一个马尾巴。这个更实用,攒够了长度,还可以卖钱。
我和柳辰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初二结束时,柳辰第一次去她父母那过暑假,浙江绍兴的一个城中村。她的父母都是附近丝织厂的工人。
回来后的柳辰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她有好几件漂亮的新裙子,最明显的变化是她的发型。她一头黑长直,齐刘海,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女孩。她走在校园里是那么地耀眼!
以前的她,跟我们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自家的大剪刀剪出来的朴实无华的土妞!
这简单的变化在物质匮乏、精神贫乏的20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农村初中生眼里,却是惊人的。
突然,她的身边“朋友”多了。
校园的女混混跟她拜了把子,然后堂而皇之借了她的裙子穿。
更糟的是,小混混方昊追她,她还同意了。
她开始说话带把儿,抽烟上网,当然也越来越无心学习。
最后,原本成绩中游的她,中考都没有参加,很快就告别了校园生活,像她的父母一样,去远方打工了。
大学时,有天深夜,我接到一个来电显示是苏州的陌生电话,我刚“喂”了一声,电话另一头就开始放声大哭,我听出来,是当年那个磕破头都不掉眼泪的小女孩。
那哭声,撕心裂肺、痛快淋漓,不知道是攒了多久了。
我急坏了:“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啊?快告诉我啊你!”
她只是嚎哭,慢慢地转为断断续续的抽泣。
我居然能听到电话另一侧有女孩子在一边打牌、看剧的声音,显然是在宿舍里。
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没事……我就是很难受,我难受……”
一个没学历、没心眼、没背景、甚至没家庭庇护的乡下女孩,十几岁就到社会上讨生活,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我没有再问,只是叮嘱她多保重,凡事想开点。
当然她也什么都不准备告诉我,哭足哭够后,说:“我……没事了,我好了。”
能感觉到她正在拼尽全力地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抽噎,因为我听到了她熟悉的“嗯——嗯嗯”声。
她小时候每每挨打后,只要姥姥大喝一声: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
她就猛地吸一口气,鼻腔、胸腔的气流瞬间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颤抖着的“嗯——嗯”……
第一个“嗯”是二声,猛地上扬,然后后边的“嗯嗯”急转直下,慢慢回落,那口气就又落回了胸腔里。
伴随着声音的,是她的脑袋、肩膀、乃至整个上半身急速抖动,几秒后又迅速重归平静,然后,委屈、伤心、不解统统被憋了回去。
小时候不敢哭,长大了还是不敢哭,这什么道理。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北京工作。她知道后,对我说:“我以前也在北京待过,那地方高楼大厦可多了,不过,我们住地下五层。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那么深的地下,所有东西都是潮湿的。电视开关打开后,它要磨磨唧唧四五分钟才肯正常工作。你说电视都抑郁了,何况人呢?”
原来,辍学一年后,她就跟着方昊,去了北京打工。在北京的地下室,她怀孕过一次。第一次人流手术做的不干净,她又去做了清宫手术。
这一年,她18岁。
再后来与男朋友感情破裂,她去苏州投奔了初中时的好姐妹,当年在学校一起混社会的女孩之一。
那些年,她和她的朋友一起,卖过衣服,做过工厂女工,也当过收银员,一起吃了不少苦头。
她原本不应该和她的这个朋友一样的。一切都是那个发型惹的祸。
有一段时间她正在一个饭店做服务员,穿着民国风工作服,跟我视频说:“刚从一个包厢出来。他妈的,半桌子老男人,半桌子小三。”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小三?谁脸上还写着呢?”
她冷笑说:“切,我见得多了,一看就能看出来,他们身边坐的是老婆还是小三!”
这是最后的一次联系,后来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我温柔地对丈夫说:“赞,我们就给女儿挑一个中性风格的。”
看到这里,或许读者朋友们会觉得我夸张了,但是在青春期这个多事之秋,我们做家长的,哪敢不谨小慎微、一万个小心呢?凡是有可能对孩子有害的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在第一时间把不好的苗头掐掉!再踩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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