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为媜
我们人类其实是容易健忘的动物。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但是有些事情说明了，人其实不是一般的动物，人，不是容易健忘的动物。人，是一个有着深刻情感体验的动物，之所以有着很深的深刻体验，是因为极大的伤痛所致。比如重大疾病、地震、泥石流和新冠疫情导致亲人的丧失等。这样的丧失，可能一辈子需要疗伤。
这些天，我不断地抒写着自己的伤痛，就是为了不断地看见自己的伤痛。因为从心理咨询疗愈的角度讲，只有“看见”自己的伤痛了，我们才能走出伤痛。
前些天，半夜里醒来，我忽然明白了我人生中一直所执念的东西，在慢慢地开始松动。我脑子里一直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媜，你后半生什么才对是最重要的？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我婆婆的身影。想起过去近十年与婆婆和睦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的瞬间，热泪纵流。我不断的涌现着婆婆在我家无怨无悔，辛勤劳作的场景。我真是幸运。我想老天爷一定是有意安排我与老公这样的悲剧姻缘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我与如此“完美”的婆婆相遇。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婆婆的好了，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但说实话，即便用完美来形容，也觉得欠火候，没法确切地形容婆婆的好。我在想，老天爷是可怜我，心疼我，才派来一个如此“完美”的婆婆吗？如果说有什么不“完美”，那就是用老公的话说：妈，你太善良了！
婆媳同住蜗居近10年，从来没有红过脸。我和母亲的关系，到了40多，也即今年，我才从心里面接纳了母亲。以往，我和自己的母亲不能在一起住上一星期，否则我就想“逃”。母亲严厉挑剔的强大气场，每时每刻都都觉得让我有窒息感。不知道母亲的脑子是用什么做成的，她的世界里怎么会那么多“事儿”——总是挑剔别人，总是不满，总是牢骚，总是叨叨。跟母亲在一起，想逃呀。（当然，今天从心理接纳了母亲后，感受好多了，愿意与母亲呆在一起了。）
可，我的婆婆，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愿意跟她呆在一起的人。她从不挑剔我，从不批评我。从没有主动吃一口好吃的。从未有的善良、慈悲和包容。从未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这十年，坦率地讲，我对婆婆的感情甚于对老公的感情。我常常开玩笑地讲，如果不是婆婆，我早和你离婚了。这是真话。每每在生活中与老公有什么不快乐的事情时，常常有离婚的冲动。他是一个脾气很倔的一个人，有时候倔得你恨不得撞墙，你是八头牛也不会把他拉回来的那种。老公人非常正直，但是在工作中有时候正直就是一个不好的特质。最大的不好，就是会得罪人。老公说话还难听。有时候一句话能够噎死你。仅仅为了他说话难听，我自己就郁闷难受了好多次。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脾性。最后，我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可是我的婆婆，总是那么会说话。但其实她不善言辞，每天话语不多，但就是说每句话总是那么让人心里舒服。让你觉得安全，温暖，体贴。
老公的病逝，给婆婆带来了深重的打击。她和公公毁了老家。睹物思人，儿子不在了，会很悲痛。
家里一下子就剩下我和儿子了。我陷入了极致的孤寂感，无尽的孤单感和无助感。犹如漂泊在茫茫大海之中，四处看不到彼岸。总是有着强烈的窒息感，甚至是濒死感。就好像悬挂在悬崖上，快要掉下去，但是拼死挣扎的那种绝望和恐惧。
我内心里总有一种冲动，要把公婆接回来，重新住在一起，但是家里人，尤其是母亲劝我，不要让自己重新陷入悲苦的境地，万一老人病倒这里怎么办？你已经品尝了一个重大病人带来的深重的疾苦，难道还要再度去品尝吗？说实话，我确实怕了。没有经历过重大病人的家庭的经历，是无法安慰到别人的，因为我们只能理解，但并不会真正地感同身受。
自从有了这样的生离死别的惨痛经历后，我在心理咨询室或者与别人聊天的时候，我很少说：我理解你。其实，经历过极致的悲痛后，我真的认为我们并不能真正的理解别人。我也真正地体会到人本主义心理治疗大师罗杰斯的以人为中心的疗法了。其实我们给来访者的建议有的时候就是废话，因为我们所给出的建议可能都是无力的，我们给出的建议都是基于咨询师的经历和体验所给出的建议，而不是真正适合来访者者的建议。因为它不是来访者的经历所需要的建议。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内心纠结的状态中度过这两年的。
那天夜里，我突然改变了我的想法，以前为了怕触碰伤痛，寒暑假时把孩子放到公婆那里，我掉头就赶路，换乘公交和火车，回母亲家里。可现在我对于什么才是我应该珍惜的东西有了深切的体会。那就是要珍惜和公婆的感情，这也是老公病逝前我答应他的——好好孝顺公婆。寒暑假决定在公婆家里多住上一段时间。以前是婆婆为我们做饭，她现在摔伤了胳膊。寒假我回家学着给老人做饭。好好很老人相处，重新体味一下大家庭的温馨和温暖。而不是在一个千万人口的都市里，只有我和儿子孤寂地在小房子里，一呆就是一个假期。
昨天，我对和儿子拥有的财产和家具衣服等大致计算了一下，我自问我自己：真的需要这么多东西吗？除了钱急需外，其实其它真的是很富有了。我真正匮乏的是什么？是亲情和爱！这才是我应该珍惜的东西。
人，多么可悲呀！当你拥有世界上你最应该值得珍惜的东西时，你往往忽略，视而不见或者冷谈你拥有的东西。直到惨痛的失去时，那痛才把你叫醒！这是多么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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