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们的一生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绝大部分我们都会忘记,甚至想不起曾遇到过这些人。有一小部分,我们曾有过欢乐的时光,曾相信彼此的友谊会地久天长,可哪怕是这些人,我们也会渐渐疏离,永生不会重逢。
到底什么样的友谊,才能在时间长河日以继夜的洗刷后残留下来呢?
2、
“我在麦德林的酒吧艳遇了”,哥们Jo给我发消息,“好漂亮,像梦一样。”
“是梦么?”我问,我倒是经常做这样的梦。
“不是梦,可醒来后她说她是妓女,让我付钱,而我没带那么多钱。”
“干得漂亮”,我笑,“我要把这个写下来,可以实名分享吗?”
“非得实名吗?”他回,“没事,写吧,反正我也不认识多少中国人。”
“放你的照片可以吗?”
“呃,这个不太好吧”,他停顿了一会,“算了,放就放吧,为了大锅的写作事业,牺牲我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是我们友谊长青的第一块基石。
3、
我们第一次见是在墨西哥,一个名为圣米格尔的小城,日落时分,晚风微凉,色彩缤纷的小城华灯初上,一对情侣依偎着,沐浴在玫瑰色的霞光里,浪漫的确有点浪漫。
可我俩大老爷们,尴尬地一人站情侣的一边,很煞风景,哥们的脸上有种不安的神情,仿佛在偷东西时突然被人撞见。
没想到后来我们会结伴旅行,而且在危地马拉看火山湖时,又重演了这一幕,我还拍了照片,边上一对情侣在忘情地亲吻,他站在一旁,落寞地望着远山翠湖,孤独得像一条狗。
更悲伤的是,我看哥们多凄凉,料哥们看我应如是。
分享过如许的孤独,为我们友谊的大厦添加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4、
第二天我得换地方,退房时发现他坐在大厅,带着墨镜,挺装13的,没说话。
我坐大巴往克雷塔罗,一下车,又看到他。还是没说话。
一块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时,我开始怀疑,“妈的,这小子是不是在跟踪我?”
当发现我们住进了同一家旅馆,这就没办法了,只能打声招呼,再不说句话就得成仇人了。
后来发现,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巧合,我俩在选旅馆上品味一致:都是从最便宜的几家里挑一家评价还可以的。
换句话来说,我们都没啥钱,这是我们友谊长青的另一块基石。
5、
他叫我“大锅”,这得归功于他破烂的中文,他高中时修过一学期,他以为他说的是“大哥”。
他是韩国人,家乡据说是石锅拌饭的发源地,大学读的经济,毕业后进了乐天,干国际采购,有个可爱的女友,算是一条腿迈进了中产阶级的温柔乡。
跟大部分庸俗的故事一样,生活的剧变是因为分手。他的女友不喜欢现在的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就离开了他,跑去了美国上学。
他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倒是没什么学要上,但他太讨厌“被甩下”的感觉了,他也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熟悉的生活,试着重新做人,然后就辞了职,开始了一年多的环球旅行。
“可你到底想成为什么人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不是过去的自己就好了。”他点点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似乎刚干了件亏心事。
总的来说,他跟我差不多,都是些突然被某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拽住,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既定方向的人。
6、
“我参过军,短跑还拿过校运会的名次”,他盯着我说,他这么说,是想说明他的身子并不弱,之所以要说明,是因为他的身子太弱了。
他晕船,还晕车,还晕酒,天知道这一年多的环球旅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个说法,一块同过窗,坐过牢,招过妓,是三种最铁的关系。
同窗很好理解,分享过最单纯最傻叉最没有杂质的青春岁月,关系好是正常的。后两种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分享了彼此的秘密,见证过彼此的糗事吧。
他的糗事,我见过太多了。包括打牌打输了,惩罚是化妆成女人,还有等红灯时从一个妹子的车上跳下来,趴在地上呕吐。
还有一回,在瓦哈卡,墨西哥南部的重镇,我们参加了一个“喝酒团”,就是把我们拉到“梅斯卡尔酒”(Tequila龙舌兰的南方版本,度数都很高,口感更冲。)的产地,参观梅斯卡尔的原料和生产,当然也会有品酒。
25种口味的梅斯卡尔酒,一杯杯地喝过去。
我喝到十几杯就知道快要不行了。他有点晕车,但还是比我厉害,绝不浪费。“钱都交过了,不喝就亏了啊。”他红着眼睛说,一边打个手势,让酒柜后的姑娘继续倒下一种口味。
喝到二十一二杯的样子,他摆摆手,开始往外走,没走几步,“扑通”一声,倒在了阳光里。
“你还好吗?”我笑着给他先拍张照片,然后蹲下来拍拍他,
“不太好”,他闭着眼睛,嘟囔着。
“让一下”,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凑过来,“你是他朋友吗?”她眉毛紧蹙,一副责怪的表情。
“算是吧”,我说,略感委屈,她根本不懂男人间的友情,话是怎么说的,所谓好哥们,就是你扑街了,我会扶你起来,但我得先笑一会。
“你了解他的病史吗?”,妹子问。
“只了解情伤”,我笑。
妹子狠狠瞪我,仿佛我刚说了什么不知廉耻的话。
“他晕车,酒量也差,估计是这个原因。”
妹子没再理我,扶起他,拽到墙角,解开他的衣领的纽扣,一边给他擦汗,扇风,嘘寒问暖,一边指挥我去买椰子,“椰子水和血液的成分很像。”她说,她是个护士,侧脸真美啊,像一枚硬币里的塑像。
妈的,早知道我也多喝几杯了。
7、
我俩友谊长青的第三块基石,是我们会在彼此厌烦之前,分开旅行一段时间。
第一次分开,是因为Tinder,相当于国际版的陌陌吧,他没事就会上去溜达一下,“干嘛?我这是为了认识当地人学西语。”他挥着手解释,似乎在说服自己。
他在上面认识了个妹子,家里有豪宅,挺漂亮,邀请他去家里玩。他屁颠屁颠地去赴会,七个小时的山路,又吐了一次。
结局不是特别好。
“大锅”,他说,“你别笑了行吗?”
第二次分开,又是因为妹子。
似乎结局还是不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重逢时我们一块喝酒,我问他,“其实还是放不下你的前女友?”
“那又能怎样?”
“没想过去找她?”
“想过”,他抿抿嘴唇,“可那样的爱情一生中只会出现一次,你如果搞砸了,你就再也找不回了。”
“这种想法不好。”我说,可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太忠诚于过去,就是对不起现在。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找回,幸福也许就是转瞬即逝的,就像昙花一现,见过了,就该满足了。”
“妈呀”,我替他又满上了一杯,“你喝完酒怎么还跟个哲学家似的”。
“就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傻叉。”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酒杯里装的是所有的往昔。
8、
我们第三次重逢,是在伯利兹,中美洲的一个海边小国,以幽深的大蓝洞出名,但太贵了,我们都没去。
海很美,住的旅馆有免费的皮划艇,我们一般不会放过这种便宜。
傍晚,我们搞两瓶啤酒,解开绳索,划出去,看个海上日落。
回去时,发现划不太动,我们往前滑,浪不断地把我们往后推。大海仿佛成了诗人,“你是浪子,漂泊是你的命运,不要靠岸。”
“我们来个比赛吧?”我灵机一动,说到,“看谁先划回旅馆,赌一瓶啤酒。”
“好啊。”他说,脸上洋溢着单纯和天真。
我偷偷把他船尾的绳子,绑在我的船头。
他在使劲的在前面划,水花四溅,我在后面半躺着,享受一天中最后的阳光。
他回头时,我会喘着气划几下,还不忘抱怨一句,“你丫的怎么体力这么好?”
“我赢了”,靠岸时,他喘着粗气,闪耀着胜利的光芒。
我也很开心,笑着把水里的绳子拉上来。
“我去你的。(What the f**k)”他手臂摊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开心点啊”,我拍拍他肩膀,“你赢了一瓶啤酒哎。”
“滚开(Fxxk Off)。”
这粗俗的话意味着我们的友谊又上了一个台阶。
在友情和海水的包裹下,我并没有预见到,这事会在日后的千里之外,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报复于我。
你也许会问,这跟友谊长青有啥关系?
这时,我就得分享一个列维斯特劳斯讲的故事。
他说北美有某一族印第安人很奇怪,为了惩罚一个小偷,族人会毁了他的财产。而因为毁了他的东西,大家要把东西还给他,还给他之后呢,他就又欠了社会一笔债,于是他又得努力通过社会服务还回去,这么你来我往的,社会关系就得到了巩固。
列维讲起这事,是为了说明文化多样性的好处,而我讲这事,是为了说明,不时坑坑彼此,友谊地久天长。
后记:
以上为上篇,应该不会烂尾,因为我是为了下篇的内容才会写他的。
危地马拉之后,他说害怕再下去会像我一样变成回不去的流浪汉,我们就彻底地分开旅行了,下篇是关于如何不在一块旅行,我们的友谊还能持续下去,这才是最艰难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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