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老屋

那一年，我们告别了小胡同弄的老房子，正式住进了商品房。虽是二手的商品房，却因为前东家装修考究，小心看护，看上去跟新房一样，这点足够让我们欣喜若狂。因为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房子，可以拿得出手的房子。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终于有一个像样的家了！

想起以前的老屋又破又旧，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饱经风霜。这倒也算了，最要命的是冬冷夏热。一到冬天，北风呼呼的吹，吹得手上长满冻疮，既难看又难过。难看的是整个小手又红又肿，十个手指头肿得像十根香肠；难过的是冻疮遇冷就长，遇热就发，奇痒无比，越抓越痒。一到夏天，因为房子空间狭小让整个房间变得格外沉闷，热得身上长满痱子。夏天蚊虫特别多，全家还得集中精力对付可恶的蚊子，又是另一番抓狂无比的景象。

在那个年代，没有电暖炉，只有最原始的热水袋，伴随着我们走过整个寒冷的冬天；也没有空调，只有一把老式的乘风电风扇，也没有电蚊香，只有不怎么管用的蚊香，伴随着我们度过整个炎热的夏天。这样一个环境极其恶劣，条件极其简陋的情况贯穿着我们的整个童年。那时的我曾恨恨地想这一切是拜老屋所赐。

年少的我甚至以老屋为耻，觉得它简陋的外表以及狭小的空间实在太过寒酸丢人。那时的我内心敏感脆弱，总觉得在矮小的屋檐下呆久了就会处处低人一等，老屋一度给我带来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因此，除了周边邻居的小孩，从来都不敢带别的同学朋友来家里玩，生怕遭遇嫌弃与白眼。自从有一回去别的同学家里玩，被她们家优渥的条件惊得目瞪口呆以后，强烈的反差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于是我更加坚定了不让他们来我家的决心。现在想想当时的固步自封多么可怕。

现在总算可以摆脱它，就像摆脱一件又老又陈旧的破玩具一样，我高兴坏了。

细细想来，这一天我们足足等了十五年。十五年的光阴似箭，让我们从背上书包的小学生变成了拎起公文包的上班族，从学校正式走向了社会。

不可否认，老屋是成长的见证。

当搬家的第一天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我兴奋得睡不着觉！我们都觉得总算苦尽甘来，人生太幸福了！

日子就在这指缝间悄悄溜走了。

渐渐地，我发现新房子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小了。因为我所在的单位离家太远，所以只能选择住单位宿舍，最开始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有时候太忙就演变成一月一趟。而姐姐的单位，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放假回来一趟。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老母亲一个人了，孤零零的，空荡荡的。有时候回家一看，我居然恍神了，我发现我找不到小时候家的感觉了。我竟然开始怀念老屋了。

再后来，姐姐嫁人了，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大人了。犹记得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当我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却发现我们心照不宣，都食不知味。

思念泉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回忆起小时候我们母女仨在老屋其乐融融的情景。那个时候，母亲给我们做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和姐姐总是抢着吃肉，母亲乐呵呵的看着我们，一边说不急不急人人有份，一边帮我们把肉平均分，而她自己默默地吃起了肥肉。难得的吃一回鸡，总是把最大的鸡腿最好的鸡肉给我们，自己却啃起来了鸡头鸡爪鸡骨头，我们每次都会争着把碗里的肉夹给母亲，她总是说，你们在长身体，要好好补补，看着你们吃我就满足了，说完又把肉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们。最让我记忆犹新，终身难忘的是一家人的聊天。每次吃完饭，我们仨靠在床边，听母亲讲那过去的事，然后再一起分享发生在身边发生的各种有趣的无趣的事情。多么和睦幸福的一幕。

孩子的天性就是好玩，我和姐姐是附近有名的孩子王，因为其他的孩子都比我们要小，所以作为老大老二的我们一起带领孩子们疯玩疯跑，树上抓鸟，河里抓鱼，无所顾忌，就差上房揭瓦了，直到大人一路寻找我们，喊破喉咙终于找到我们才罢休。

其实老屋也没有那么不堪，至少给了我们一个自由撒欢，无拘无束的童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我们渐渐长大了。当一幕幕的往事被重新回想起，真是百感交集，我的眼眶渐渐有点湿润了。可是现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竟然有点想念老屋了！

再后来，我也嫁人了。回娘家的次数更少了。那个伴我一路成长的家，成了娘家。

到了而立之年的我渐渐明白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感到羞愧。小时候因为家境贫寒，母亲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姐妹俩抚养成人已是不容易了，又有什么资格挑选舒适的环境呢？我应该心怀感恩，感谢伟大的母亲，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们老屋这个遮风挡雨的港湾，一个发自内心带来温暖的港湾，不至于流浪街头，更不至于寄人篱下。至少老屋，是那时的我们仨唯一的家，唯一的依靠。

后来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母亲决定把老房子卖出去。那天，我们仨相约一起去了趟老屋。当看到斑斑驳驳的墙壁，破落不堪的地面，摇摇欲坠的电灯，仿佛一个饱受风霜的老人在风烛残年孤独的等待它的子女的归来，颤颤巍巍的立在那里。而有了新家的我们早就把它抛之脑后了，一股心酸刹那间涌了上来。曾经多么希望马上离开的地方，真到了这一天竟然有了许多不舍，我们抱在一起哭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老屋哭，还是为了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小时候。我知道，这一次，我们跟它缘分尽了，这一次要跟它永远告别了！

从那以后，我的梦里经常出现老屋，它像老朋友一样跟我打招呼，一起梦到的还有老屋里的我们仨，依旧开开心心的在一起，相依相伴。感觉一如从前。

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以上，向日葵下的狮子King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