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亲

文／蛮子

01

在晋南老家，曾有订娃娃亲的习俗。

所谓“娃娃亲”，就是在男女两个小孩年幼或年少时，由双方家长或长辈做主，约定孩子的婚配。

许多年过去了，这种习俗几乎不再存在，但过去那些结娃娃亲的故事和风俗，还是常常被回忆起来，成为茶余饭后的一种趣谈。

02

农村的孩子一般到了十来岁，父母就张罗着给孩子订婚。家有男孩的，急着找个好女孩；家有女孩的，怕好人家让别人抢先占了去。

订娃娃亲，有双方父母熟悉、直接给儿女订亲的，有亲戚朋友撮合的，有相对以说媒为业的好事者介绍的，情况各异。

条件好点的家庭，都给孩子早早订了娃娃亲。条件一般的，也想方设法张罗着给孩子订亲。

有的家里男孩女孩都有，先给女孩订婚，用收到的彩礼再给男孩订婚。

谁家的孩子没订婚，人们要么笑话他的父母不理事，要么怀疑他家孩子有什么问题。

小明十一岁时，还没订婚。他爷爷整天督促他父亲。

父亲托付亲戚朋友介绍。舅舅首当其冲，要给外甥找个好媳妇。

舅家邻居有个女孩与小明年龄相当，父母也是正经人。舅舅就牵线搭桥。

有舅舅介绍当然放心呀！儿女不用见面，也不看房屋，直接“转谏”，也就是吃订婚宴，过彩礼。

当时的彩礼是半份礼，120元，银元10个。

从此，小明有了媳妇。

与大多数娃娃亲一样，要维持亲戚关系，每年给女方送衣服钱30元。遇自家的红白喜事互相通知亲家参加。

村里偶尔唱戏、闹红火，要叫小媳妇来看。小媳妇家人来村里走亲戚的话，也要请到家中，当然是油饼、猫耳朵，或者臊子面，盛情招待。

小明村里的鲜桃方圆有名，每年桃子成熟后，要给媳妇家送一筐。

03

小雨10岁那年的一天，妈妈让她给学校请两天假，走亲戚。小雨害羞，不敢去请假，妈妈只好带她去见老师。

“正复习考试，为什么要请假呢？”老师问。

小雨妈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情：“她婆家奶去世了，要行门户（走亲戚）”。

老师知晓当地的风俗，无奈地摇摇头：“这不能不去。这样吧！后天必须回来参加考试。”

原来小雨在去年订了娃娃亲。现在，男方家奶奶去世了，小雨父母要领着小雨去送葬。

在晋南农村，这可是最重要的事情。

已过门的亲家叫亲戚，没过门的亲家叫“新亲”。平素间没亮过像，遇到这种“门户”，是展示一家实力、素养与女儿（或女婿）形象的时候。

前两天，小雨的父母就叫了村里的巧妇捏花馍、炸馓子，准备好两个大食盒。小雨妈妈专门从镇上撤了一块白的确良布（丧事要穿白衣服），让邻居二嫂给小雨做了一身合体的新衣裳。

出殡的前一天下午，小雨父母带着小雨就去亲家家了。

乘坐的是生产队的毛驴车，两个油光乌亮的食盒摆在车后，小雨与父母坐在中间。

除了车夫外，前面还坐着一小伙子，是负责搬运食盒的（一般的门户是用扁担挑食盒，走“新亲”，代表村里形象，可以借生产队的驴车，公车私用）。

到了亲家家，自然是前呼后拥。众人都围过来，看这小媳妇长得俊不俊。人们指指点点的，小雨害羞得小脸通红。

亲家家准备了红绸缎，介绍人亲自系在小雨的腰间。办丧事，所有孝子都是白衣服，只有未过门媳妇系着红绸缎。

晚上“降香”，出殡时送葬，介绍人专门引领着小雨。小雨的对象因为有小雨，东躲西藏，都不敢在送葬的队伍里露面。

送葬回来还有个认亲环节。公公婆婆、叔叔婶婶，七大姑八大姨的，依次坐在院子里，院子中间铺着红褥子。小雨跪在褥子上，主事人介绍一个，小雨磕个头。

小雨紧张得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看这些人的面像，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磕着头。

按辈分亲疏，认亲的礼金不同，有十块的，有五块的，主事者统一收取，通过介绍人给了小雨的母亲。

04

小雨班上许多同学都订了婚。

小李与小高是同村，两个人的父亲是战友，他们八岁时就订了婚。

从前，两个孩子还在一起玩耍，自从订婚后，两人见面脸红。一看见彼此，远远地就躲开了。

同学们知道他俩是一对，常常恶作剧。下课时故意把他们往一块推挤，或者悄悄把他的书包放在她的座位，在她的本子上写上他的名字。

老师知道这个情况后，怕影响学习，把他们分到两个班。放学路上同学们还是以开他们玩笑逗乐。

小高喜好跳舞，参加了学校宣传队。小李知道小高在宣传队，死活不再参加宣传队的活动。

因为娃娃亲常常带来尴尬，小李几次在家里给父母发脾气，埋怨父母给他早订婚。

05

当然，也有一些有主见，不顺应订娃娃亲习俗的父母。

同村的原大妈有一个男孩、三个女儿，个个出落的精干、俊秀。

说亲的，门槛都踢破了，不管给男孩提亲，还是给女儿找婆家，原大妈就是不应诺。

虽然原大妈一直生活在农村，但她执意认为订娃娃亲限制孩子发展。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的孩子们将来都要上大学，干大事，我不能给孩子们惹麻烦。

果然，在她严格要求下，四个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进了城。自然也没有娃娃亲带来的退亲的困扰。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代，原大妈有如此自信、如此眼光，令人敬佩。

06

订了娃娃亲，遇有一方考上学校或参军的，一般都退了婚。

前面提到的小雨高考成绩优异，是本乡唯一的女大学生。小订婚的对象初中毕业就停了学。

得知小雨考上大学了，男方筹了一百元让媒人送来。

小雨家里困难，正为学费发愁，但小雨坚持不收男方的钱。

进入大学后，小雨视野开阔了。坚定解除娃娃亲的主意，直接给男方家写了封断绝信。

男方母亲带着不少人到女方家吵闹哭泣，说小雨忘恩负义，是女陈世美，把他孩子闪大了。

事情惊动了村委会，村委会协调男方村委会，说服、劝解，最后小雨家给男方返还了全部彩礼款才了结。

小雨退婚风波闹得很大。其他人的退婚，对方虽有意见，但都私下解决了。

当然，若男方提出退婚，付出的彩礼钱一般就不会再要回来。

07

没有走出农门的，大多认了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娃娃亲。

记得有一份社科院的调查报告显示，先订婚后恋爱的家庭稳固率高于自由恋爱。

同学小亮与高年级的小江是同村，媒人介绍他们从小订婚。订婚时小江眼睛大大的，学习又好，很是招人喜欢。

随着年龄增长，小亮白净高大，能跳会唱，成为人人倾慕的漂亮姑娘。而小江个子长得缓慢，两人站在一起，明显低于小亮。

二人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很快结了婚。

小江个子不高，在家里干重活，肯吃苦。小亮里里外外一把手，忙完农活，忙生意，谈不上多浪漫、多恩爱，但日子过得很踏实。

他们先后生了三个孩子，如今除了老大当了司机给人开车，其他两个孩子都已考上大学在外地工作。

08

娃娃亲做为一种社会现象，有它盛行的时代背景与社会条件。

七八十年代乃至以前，农村人口流动少，封闭落后，男女接触机会也少，受男女授受不亲的旧观念影响，传统的婚恋形式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时，男女自由恋爱被认为不正经，订娃娃亲是男女婚配的主要媒介。

当年，多数农村家庭经济困难。有少量积蓄时，提前给孩子订亲，免得将来承担高额彩礼费用。因此，娃娃亲也成为家庭投资发展的一部分。

娃娃亲还是乡里乡亲们联络感情、构建社会关系的一种重要方式。有娃娃亲的，等到孩子长大，结为夫妻。双方家长成为“亲家”。有的虽然两个孩子没有成为夫妻，但家长间仍然是很密切的“干亲家”。在社会上互相照应支持。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经济发展了，人们观念更新了，社会流动广泛了，信息交流便利了，娃娃亲逐渐被人们排斥，甚至退出历史舞台。

娃娃亲让人欣喜，让人烦恼，让人忧伤，耐人寻味。无论如何，它是那个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