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边一所高校的人类学研究生。去年暑假，我来到了一个影城做田野调查。
我把它作为一个庞大的空间场，想看看群众演员的日常生活与戏剧的角色扮演，以及如何切换，还有他们想快速跨越阶层的心理。
很快，我认识了一群群众演员，有兼职的，也有全职的。我打算和他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以便完成田野调查。
我兴致勃勃，精力充沛，有成名的欲望。我想写很好的民族志和论文，轰动学术圈。
这些群演大多不知道人类学是什么，每次访谈前，我都会按照教科书上的概念解释一遍，他们似懂非懂，但是通常不会再追问下去。这正合我意，我不愿浪费时间解释概念。
好在，他们都是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年轻人，况且，他们大多有无法排遣的倾诉欲望，而我正好可以充当一个听众。
一
娜娜是我的第十七个访问对象。我自报家门后，娜娜问，人类学是什么？我按照惯例解释了一遍。娜娜盯着我，说，听不懂。我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大，但是很黑，比我能想象的更黑。这吸引了我，我看着这眼睛，像是被吸进去，进入了一种缓慢下落的状态，这是我从未体验过且无法理解的。我急匆匆地说，就是研究人，研究一切和人有关的东西。
二
第二天，娜娜有场戏。 戏里，她斜倚在门边，穿的很少。
那么白的胸脯，那么黑的头发，多情的嘴唇，倔强的牙齿，会说话的眼睛。我想，娜娜会是一个好演员。
她只有几秒的戏，但在这几秒里，她是真正的主角。
三
我想听娜娜的故事。
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个漂亮的女孩想要成名。
或者是另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个漂亮的女孩想要演戏。
四
娜娜问我，你在写什么？
“哦，我在写一篇评论。”
“什么评论？”
“一个外国老头想出了一套理论，然后另一个外国佬延续了那一套，接着别人再写段评论，我再延续别人的评论来写一段评论。”
“没完没了是吗？”
“是的，没完没了。”
四
“娜娜，你如何平衡日常的生活和所扮演的角色？”
“我在扮演我的日常。”
“娜娜，你想快速跨越阶层吗？”
“这里没有阶层。”
“娜娜，你为什么想演戏？”
“你为什么要吃饭？”
“娜娜，你想成名吗？”
“研究人的人，你了解人吗？”
“我不知道”，我想了一秒，又补充了一句，“我还年轻。”
五
娜娜接到了一个小角色，有台词。
你演的真好。我说。
你演的不好。娜娜说。
什么？
你无法进入这个角色，你只能旁观，甚至无法忠诚地记录。
？
你只能看见别人，看不见自己。
？
当你不能创造时，你无法理解。
？
生命是实践。
不是文字，语言。
不是别人的故事。
不是你记录下的别人的故事。
六
你可以在你的民族志里这么写吗？
“我是一个演员，但我从不表演。”
七
娜娜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而我是个蹩脚，贪心，没有感情的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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