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丽的东湖回来,来到狭长而悄寂的大乘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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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阳光足够妩媚,风儿足够清爽,心情足够闲适,时间足够充裕:青藤书屋离我不远,据说它也不大,它厚重的大门也已经为我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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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就是一个小院落,一道弯弯的石径把它分成两边。右侧有梅兰竹桂,还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早掉光。左侧两棵石榴,几只空盆,一口古井……当中,书屋外墙堆了一处貌似假山却非假山的高地,植着碧绿茂盛的天竺,壁上书:"自在岩。" 自在,狂放,不羁,多才,多智,正是主人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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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散落着几张石头桌椅,三张水泥板砌成的长凳,清清爽爽,宁静朴素。
然而更使人一眼难忘的却是几株拦腰截断的蕉树和两株枯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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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树就那样枯着?"我问售票的女孩。
"你错了,一到春天它就会发芽。"
"枯藤呢?"
"也活,五月它就会开花。"
这多少使我觉得欣慰,又仿佛是上天故意给我的一个启示,万物枯荣自有时,但凡是有生命力的东西,曾经的寂寂,并不影响来年的盛放。
小径尽头是一方门,通往书屋。方门左侧是一月门,上书“天汉分源”,通前庭。
桂树下散落着几张普通的石头桌椅。
我安然坐于桂树下,等心灵慢慢沉淀;一位神色同样安然的画家,正坐一旁水墨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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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奇倔的怪鸟,在我们的头顶咕咕地叫着。
闲着无事我便在数竹子。日光明媚,竹影婆娑,落在墙壁上就像多了数竿竹。数吧,数来数去数不清,到底多少株?戏问管理员。管理员笑了摇头,谁会那么好奇,竟想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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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后,我就一直呆在庭院里。一拨又一拨游人走进书屋又出来了。好吧,我也去走走,穿过月门就是前庭,中有天池,旁书“中流砥柱”,主人有时自称天池山人,正源于此。池畔一株遒劲粗壮的掉光了叶子的老紫藤树,另有一棵两百多岁的高大粗壮的女贞树,方门进去是小小的“青藤书屋”,壁上及简单的书桌上陈列着简单几幅作品,侧有小门,是作品陈列室,再过去,一狭小后院,里面左右各栽了一株桂树,旁边几盆小绿植,再过去……瞬间呆住:青藤书屋就此参观完毕,没了。
太突兀太震惊了。
我以为看错了,回身往展厅及书屋,看有无其他门通往别处:展厅,没有;书屋,也没有!
知道主人生前落泊,但竟不知道后人为了突显他的落泊,以这样的设计,给我们这样一种心灵的震撼。
青藤书屋的主人是谁?他就是明代奇人、著名的大写意水墨画的杰出代表徐渭徐文长,又称青藤道人。
最初知道徐渭,是在电视剧里。徐渭生来就机智伶俐,为人诙谐古怪,关于他捉弄人的故事很多,常让人捧腹以至拍案叫绝。但若据此说他敢于戏弄权贵贪官,是何等正直仗义,却不见得,因为遭他捉弄的寻常百姓也大有人在。有些人天生特立独行,行事出人意表,徐渭大约是其一。这样的性格,爱他的人会更爱,不爱他的人也会易因此而生嗔恼怨恨。后来,读了余秋雨关于他的两篇文章,对徐渭恣意纵横的狂狷个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然而,对于徐渭,我能再说些什么呢?
还是先欣赏几幅他的作品,以窥探其才情心志吧!画家是热爱生活的,在他眼中,一物一景俱可入诗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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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的书画别具神韵,水墨浓淡之间,处处泼洒诗情:山石蕉叶苍劲清朗的线条,可窥其铮铮铁骨;劲竹幽兰,瘦驴古树,尽见不俗情致。画固然妙,配上诗书则更堪称绝妙。 “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他一生坎坷,仕途不顺。连续八次乡试未中;当过幕宾,并于抗倭斗争立功,也反过奸相严嵩,六度坐牢。晚年靠卖书画度日,为生计,数千卷藏书变卖一空。
有人据此说徐渭的人生是失败的,我却不敢苟同!
一直认为,所谓成功,就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度过一生,而人的理想往往是多元的,有铿锵的政治理想,也有浪漫的艺术创作理想。从徐渭八次参加乡试、抗倭反严等事件看来,他是有自己的政治梦想的,可是那个朝堂容不下他,以他狂狷倨傲的个性,也实在不宜于在官场游走。而人生的出路在何方?幸而徐渭才华横溢,诗文书画俱佳。人生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发现自己的天赋所在并把它发扬光大。仅就这点而言,徐渭显然是做到了。二者不可得兼的情况下, 他不愿为五斗米而摧眉折腰事权贵,所愿意坚持的,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创造自己独特的艺术。成功失败总是相对而言,或者正是他政治上的抑郁不得志,为他腾出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来,成就了他艺术上的辉煌灿烂!
事实上,对自己的艺术才能,徐渭是绝对孤高自负的,他拥有自己独立完整的精神王国,对自己的作品有绝对的自信,常称之为“明珠”,虽渴望被认可,却不以“被认可”为自信的前提!
心里难过。
每想到那些孤倔不得志的人,尤其是那些孤倔不得志却又坚持自我的人,泪水便不由漫上我的眼。而这些肆意生长的自在而执着的精魂,千百年后仍于大风里呼啸不止。
倘若死后万事俱空,这后世对你的顶礼膜拜于你有何意义?倘若灵魂不灭,你是否曾为此而涕泗纵横、终能含笑于九泉?
坚持了未必成功,放弃了就等于宣告失败。安心做我们该做的事吧,其他的一切,交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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