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荸荠

作者: 楠难澜懒 | 来源:发表于2016-06-12 18:43 被阅读242次
    荸荠苗翠绿,尖端已开花

    荸荠生长在南方的水田,在我们那儿,它贯穿了一年的春夏秋冬。

    端午节前夕,公婆盛情邀请父母来家作客,正逢赶集日,我去农贸市场接父母,他们正在榨菜籽油,距离上一回看到父母也才两个月不到,父母又黑又瘦,眼神里写满了疲惫。

    在我的记忆里,五月应该是清闲的,秧苗已插下,黄豆花生玉米已经挂果,只需除草杀虫,再就是荸荠下种,等待长苗。

    父亲说,年成不好老鼠猖狂,播下的荸荠才长出嫩芽,老鼠晚上肆意啃食,开始是晩上去赶三四回,后来发觉不管用,你后脚刚离开,老鼠又钻了进去,大片的荸荠咬烂的坏的,不得已只能搬个椅子守在田边,已经连续守了好些个夜晚了。

    我不解,为什么不把苗圈围起来,用竹篾和薄膜或者钢丝,老鼠还能偱水地三尺不成?

    父母摇着头,没用的都试过了,饿疯了的老鼠百般厉害,围了三层还是照旧抵不住老鼠的利齿。荸荠苗也就个把月长齐了,到时候不至于去别人家买苗,自己辛苦点多费点心思,再守个把月吧。

    我看着父亲熬得通红的眼睛,想到现在气温高了,农田蚊虫涌出,那么空旷寂静的夜晚,父亲夜夜无眠守到天亮。心酸和沉重,说了少种点你们不听!父亲说,你弟还没成家,趁着还能劳作个三五年,积一块算一块。母亲说,农村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别的事做不了,只能天天围着田边转。父亲又补充两句,晚上睡不好的觉,白天补上了,你们在外好好工作,不要记挂我们。

    父母的双手常年开裂,田里的泥螺多了,不经意间就会割伤皮肤,简单用胶布绕两圈,没过两天下田后又撕开胶布继续劳作,他们说绕着胶布的手不得劲,伤半好了又裂开,如此反复。

    父母种的荸荠个头均匀

    五月初,像种稻谷秧苗一样先开垦一块肥沃的浅泥,把荸荠一个一个立在泥上,泥不能浸入水,保持湿润度,泥上再撒上一层农家肥和山石颗粒沙混合物,最后外面盖上一层枯草,以防太阳晒伤刚出的幼芽。这个活计小学时候我做过,后来大了寄宿在校,农活一年比一年做得少。

    六月半,荸荠苗长得翠苗,开出多根小苗,三十公分以上的可以移植到农田。移植之前,父母是不能闲暇的,收集田间地头的野树叶,割茅草,榨菜籽油剩下的干麸,一层一层踩在泥里,发酵成肥,猪粪鸡粪均匀洒在田里。荸荠和莲藕一样,生长环境喜好泥肥,越是肥得冒黑泡,结出来的荸荠个头大,颜色还红得鲜艳光彩。

    移苗和栽苗是个技术活,我们是不敢轻易尝试,这直接关系到收成。父亲总说母亲栽不好,自然移苗的活计就交给了母亲。

    荸荠的根扎得深,要三四个手指全抠进泥田缓慢将它扒出,剪去多余的根须。栽苗时两手并用,一手捋直细长的绿苗,一手托着根部小心翼翼栽入泥里,不能过深也不可过浅,泥下十公分即可。

    七月份,田里的荸荠已经成活,开枝散苗,泥里冒出一茬茬尖芽,旁边的稗草长势茂盛,这个时候是断断不能下水去拔的,父母说荸荠刚发的嫩苗像初生的娃儿,很脆弱,一踩便萎了。

    八月份到九月份,便是拔稗草的好时节。只可把田里的水注满,不能干涸,遇到旱灾,就成天往水渠边转,有时候路程远,架不来抽水机,只能人工挑水,父母着急上火说挑一担水能救活三五棵荸荠,一亩田里种下的几千棵荸荠苗正等待救命。

    十月份,田里密密麻麻长齐了荸荠苗,没有一丁点儿空隙,或长或短,空心的苗杆上方出现小指甲盖大小褐黄的小节,点点的白须,父母说那是开花了,苗层层叠叠吸引了大量虫子,霜降前后喷洒农药除虫害,父母连最基本的防护口罩都没戴,一垅田下来,背心湿透,大汗淋漓。

    十一月,荸荠苗长势已去,开始泛枯黄,田里的水可适当放干,正是荸荠果生长旺盛时期,长期浸水的荸荠颜色发黑,味道不甜,这些经验都是父母这些年摸索出来的。

    十二月,赶早的农户开始挖荸荠,那个时候价格高,父母却总是说再等等。荸荠还在长,现在挖的个头不够大。附近的村民有来请教父亲种好荸荠的窍门,父母掩饰不住脸上的欢欣,不遗余力告诉大家该注意的事项。种了一辈子庄稼,看到自己种的比别人的好也算是一种成就吧。

    过年前后开始采挖,挖前先将枯苗用火点燃,天气寒冷穿着长㬵鞋,陷在汪泥里寸步难行。用锄头把泥面挖开,然后双手插泥一翻过来,数九寒冬全然不顾冰冷刺骨,一个个荸荠均匀敷在泥上,熟练地掐掉荸荠上的"脐带",泥巴深的全靠食指一个个抠出来,带的小尖锄父母不用,怕挖伤了荸荠影响价格。长时间的俯身蹲着,父母的背一年比一年驼。

    上午挖好两担,中午倒进蛇皮袋子,放入水塘里浸泡,让表皮的泥巴泡松,便于清洗。饭后不作片刻歇息,洗荸荠也是费时费力,两三个钟下来,双腿麻木,手指不停搓动,早已酸痛无力。洗完后还要进行分类,大的价格高,小的分开,父亲从不把小的往大的里面掺和着,别人出了高点的价就应该给别人拿大的,教育我们做人要实诚。

    乡村的早晨总是来得太早,不等鸡鸣天亮,父母便打着手电筒,挑着干净的荸荠在岔路口那等车,门前的小路司机不会为了两三户人家赶来接待,父母总能赶在第一车第一趟去往农贸市场,一来可以占个有利的位置,回头客都能轻易找到,二来家里农活太多,放心不下,只能早去早回。

    零卖荸荠的任务通常交给父亲,母亲很内敛,不会和市井小民周旋议价,母亲把父亲送到三岔路口,便匆匆吃点剩饭面条,急急担着箩筐踩在田埂上,迎着朝霞继续挖荸荠。

    颜色鲜艳,甜滋滋

    有时候我们回家,父母早就挑选大的荸荠,不洗只需晾晒,稍微风干易于保存,让我们带去远方。其实外面到处有卖,偶尔尝一回,没有父母种的个大汁多,肉质白嫩,唇齿回甘。

    荸荠的食用期很长,年前冬至到来年谷雨,清明节后在深泥里的荸荠开始疯一样地发芽空心,干瘪没有水份便无人问津了。漫长的三个多月时间,父母就靠着那两三亩泥田,一手手挖出的荸荠,交了家里八个人的农业税,育大了四个孩子,建了房屋,其中的艰辛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我告诫我的孩子,粮食来之不易,不可浪费。直至今天我对荸荠、稻米及所有的农作物都有很深的情感。

    我在城里,父母在乡下,愿时光可以老去得慢一些吧,待到父母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的时候,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起,回忆过往岁月,那片农田,还有那些荸荠。

    后记:写这篇文章内心无限愁怅,父母以我们比他们过得好当成是无限骄傲,而我觉得比父母过得好,是一种打脸的耻辱,没有能力去改变父母的生活方式,还谈什么诗和远方,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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