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卡夫卡儿 未经授权 严禁抄袭搬运
高考后,18岁的宁初回老家祭祖,她终于在记忆中那个院坝里见到了多年未联系,又心心念念的慧姐姐,她高自己半个头,坐在长木凳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嗑着瓜子,唇红齿白,脸颊亦是白里透红,依然是童年里那张如削尖的山峰般轮廓清晰的瓜子脸。她正想上前打招呼,忽然走过来一个男人,穿着幼稚又不适宜的西装,搂住慧姐姐的肩膀,用手轻挑地刮擦她的下巴,宁初真想上前把他推开,可她看见慧姐姐脸上露出了似乎虚幻而又真实的笑颜,那一刻,她连上前说一声“慧姐姐,好久不见”的勇气也没有了。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以及更远的时光。
1995年,宁初与宁慧出生在某个偏远的小山村,宁慧比宁初大半个月,他们的家隔着一条河道加上一条泥土铺就的上坡路,宁慧住在那头的坡上,宁初住在这边的坡下。
宁初的父母在她两岁以后把她丢给奶奶一个人照顾,去大城市里打工,过年才见一次面。而宁慧的父亲去了山西,母亲留在老家照顾她和弟弟。由于同村,又年龄相仿,她们从小便在一起玩,踢皮球、荡秋千,编花环什么都尝试过,宁慧是典型的孩子王,一个人可以麻溜地依附歪长的树木从山底攀到山顶,然后又背着一背篓的菌子梭到山底,也可以指挥一群孩子们在河里摸虾抓螃蟹,拿着木棍和男孩子在泥地里打好几个回合的架。宁初性情胆小软弱,自然地就成为宁慧的跟班,她也很乐意听她的话,或许是因为幼年的宁初在宁慧那里找到了父母无法给予她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宁慧常常在吃完午饭后,迈着欢快的步子,蹦蹦跳跳,高高扎起的两根麻花辫左摇右摆,越过那条河道,爬过那段坡路,在宁慧家后院的地里,大声地喊:“慧姐姐,你吃完晌饭了吗?我来找你了!我们去谷场上玩吧 !”有时候,宁慧吃完了饭,就拿着跳绳边跳边甩地跑过来,兴冲冲地抓起宁初的手说“咱们赶紧走吧,一起跑过去,不然过不了多久,天又要黑了”。有时候,宁慧还没吃或者妈妈还没做,宁慧也跑到地里,拽着宁初到自己家里,在两条板凳之间跳会儿皮筋后,妈妈就叫她们一起来吃饭,“慧子,初儿,饭好了,快来吃嘛!”宁慧的妈妈留着小平头,小麦色皮肤的脸颊上缀着雀斑,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总是露出镶金的龅牙。她能干又豪爽,一个人经营着家里的六块田地,既喂猪又养牛。村里的人都说她一个人抵得上两个人。那时,宁初一天总是要吃两顿饭,小孩子被别人邀请去吃饭,是不会忸怩作态的,相反,还很高兴,宁初就是这样,只是奶奶知道了一定又要说她了,不过她常常都不会告诉奶奶。在那些夏日里,宁初和宁慧在谷场上,院坝里,嬉笑着玩个不停,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两个女孩的笑声从阳光高照的午后持续到繁星降落的黎明。
宁慧和宁初到了读书的年龄,在大队的土墙平房学校里上学,宁初乖巧听话,国文与数学都优秀,宁慧贪玩,成绩不好,每天放学,她们就趴在谷场的草垛上写作业,宁慧写数学作业总是磨磨蹭蹭,等宁初写完,宁慧就照抄,宁初知道抄作业不好,也不希望宁慧这样,可是每当她说“慧姐姐,这个我给你讲怎么做吧,你不能一直老抄我的”之类的话,宁慧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渐渐地她也不吭声了。
学校有个白胡子爷爷经营着一家小卖部 ,人们都叫他邓先生,他的小卖部是孩子们眼中的天堂,辣条,泡泡糖各种零食应有尽有。宁慧是小卖部的常客,把各种零食都买来吃了个遍。这也是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喜欢围着她转的原因,在他们眼中,宁慧就是从前阔绰的地主。偶尔她会给他们分小辣条吃,但她只独宠宁初一人。一年级的时候,宁慧有一次拉着宁初到学校后的菜地里,塞给她一块五角钱,叉着腰得意地说:“送给你的,我对你够好吧!你千万不要给我妈妈说哈!我看你奶奶也不怎么给你钱,拿去买你喜欢吃的东西吧!”宁初的眼里闪着星样的光,这对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奶奶给她最多的钱也只有五毛。宁初拿其中的五毛钱去买了包辣条,等她高兴地吃完,摸身上的口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大大的红色一元钱,她既紧张生气又愧疚不安,伤心地哭了,她不敢告诉宁慧,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放学,宁慧拉着她跑到坡头去看晚霞,坐在绿茵茵的坡草上,漫天的霞光似橙紫辉映的天幕,向着宁初和宁慧袭来,好像要将她们包裹起来带去天使的居处。可宁初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兴奋的宁慧用胳膊肘顶她
“多好看啊,跟动画片里一样!你怎么了?对了,我给你的钱你买什么了,也不知道见你拿给我吃。”
听到这儿,宁初没绷住,眼里缀满泪花,呜呜呜地哭。
“一块钱不见了”
宁慧轻轻地掐了宁初的手臂。
“你个死女子,哎,算了算了,不是你不小心落了,就是被哪个馋嘴手痒的贼给偷了。”
宁初的啜泣依然不停。
“啊呀,莫哭了,莫哭了,我不生你气的。”
宁慧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索着,抓起宁初的手摊开 ,把一张绿色的两元钱啪地塞到了她手上,“这回莫再搞丢了哦!”
宁慧转过头专心地欣赏着晚霞。
宁初既诧异又感动,她糟糟的心情一下子被治愈了。
回家的路上,她们开心地手拉手,跑跑跳跳
“慧姐姐,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你总是有很多钱啊?”
“都是我妈给我的,我妈妈的钱又是在外打工的爸爸寄的”
“你爸爸在哪里啊?他是干嘛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妈妈说他去了山西,上次我跟他讲电话,他说再等几年,就把妈妈,弟弟和我接到城里住”
“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就分开了吗?”
“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好久呢!”
那时,她们都不懂得人间众多宏大的命题,比如友谊,可是那个天空布满霞光的傍晚,宁初真想一辈子都跟慧姐姐在一起。
宁慧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回来了,带了一大口袋玩具,宁慧大方地让宁初随便选,宁初怯生生地指着一盒有十几套衣服的芭比套装说:“我可以要那个吗?”宁慧搂过她的肩膀,“随便你呀,想要什么就随便拿,那儿还有一口袋”。那是宁初童年里得到的最奢侈的玩具。
那个春天的上午,宁初跟宁慧去了村里桃树最多的地方,粉红的桃花朵儿灼灼地绽放着光辉,宁初用玻璃瓶装了蝌蚪,再把落下的桃花瓣放进去,对宁慧说:“慧姐姐,我们来给它们洗花瓣澡吧!像从前那样。”
宁慧没有什么兴趣,边摇桃树枝边说:“宁初,我跟你讲,我后天要走了,跟爸爸去山西,他在那里买了房子,以后我们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宁慧愣住了,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突然要变空似的。
可是她看见桃花这么美,阳光这么好,实在是不忍心难过!只好假装明媚地说:“那很好啊,你以后就是城市的孩子了,你走的那天早上,我会起得很早,去送你,你一定记得和我拥抱一下,我看电视里离别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好啊,只是那样我在路上就不会很开心了,因为我会一直想着你”
宁慧一家是在半夜走的,悄无声息。
宁初天刚亮就起来了,可是当她狂奔到宁慧的家里时,早已门窗紧闭,空无一人,她在堂屋的大门台上发现了慧姐姐的纸条:“宁初,对不起,我等不到你了,我爸妈半夜就起床收拾东西,说要早点走去看城里的新房子。我存的五十块零花钱被我放在了牛棚的草里,是我留给你的,你千万别再弄丢了,也许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再见了。”
宁初在草里找到了卷成一坨的零钱拼起来的五十元钱,紧紧地攥在手里,一边哭一边独自走着去上学。
宁初始终保留着那张字条和五十块钱。后来在她五年级的时候,爸妈也带着她和奶奶去了城里生活。
时光的指针从不会停留,八年后,宁初考上了大学,跟着父母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她试着向她童年记忆里熟悉的人打听宁慧一家的事。原来宁慧的爸爸跟了煤老板,当年发迹挣了钱,在山西买了房,一家人去那里生活几年,后来因为矿难事故频发,加上山西空气污染越来越重,她爸爸改了行,卖掉了山西的房子,一家人又回到老家种蘑菇,也挣了不少,前不久四层小洋房都盖好了,就在从前土房子的旁边,过几天就是贺房宴,让全村人都去吃饭。
贺房宴当天,宁初没想到再见到宁慧会是这样的情形,从前争强好胜的慧姐姐在恋爱状态中多了很多矜持娇羞的女儿情态,她等那个男人走开后,她一步一步激动又忐忑地走上前,拍了一下宁慧的肩膀,正在回微信的宁慧抬起头,“慧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宁初啊!”宁慧微微一笑地回了句“哦,记得的,记得的”。宁初兴奋地诉说着很多小时候的事,而宁慧的回答大多都是“哦,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搞得宁初有些失落。
宁初又问宁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宁慧说:“挺好的,我在山西读完初中,就没读书了,打了两年工,明年准备跟男朋友结婚,你呢?”
宁初小声地回答:“可是,慧姐姐,明年你才19岁啊,那个年龄,你领不到结婚证的。”“无所谓啊,那就到了年龄再去领呗,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我结婚希望你也能来”。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宁初不知如何把聊天接下去,落寞地走开了。
宁初终于明白,岁月这只手是无情的,她会把曾经亲密相依的两个人渐渐地拉开,连回忆也是这样。她多希望自己心中那份珍藏多年的思念能跟慧姐姐引起共鸣,多想和从前一样跟她无话不说,多想听见慧姐姐高兴地拍着她的肩说一声:“宁初,好久不见!”
在回城的路上,宁初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幼年时节美好的一幕幕也随风闪烁,她知道她跟慧姐姐此生可能不会再有交集,她打心眼里心疼她,祝福她,祝她遇到的是良人,祝她不要遇到灾难和病痛,祝她余生辛福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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