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诗堂·堂诗十五首:鄢家发,李自国,安娟英,马文秀,邓亨禄,老刀,喻言,何小竹,梦茵,阿依古丽,王守槐,李又健,江南潜夫,虚杜,刘跃兵(三)
️ 鄢家发:我于古镜
形同日月光可照人
好象久别的恋人若远若近
如母亲在我衣襟上别下小小的钮镜
那些我夜行中曾走失的依稀星辰
云纹作流水斑斓成往事
断裂残破处烁着青绿的暗光
一粒粒的晶砾仍淬着火与风尘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敦煌之后喑淡下来的光芒
内敛深邃肃穆而坚毅
朱雀南去玄武北游
青龙白虎已铸进古铜的深与面颜
从鼎铜铭彝到摩崖虫迹
辨认着巫师甲骨上的卜辞……
古铜镜于我一面是高堂明镜
另一面是我夜行的江湖游俠兄弟
铸镜者多已走远
持镜者多已走失逃逸
置于心镜者自鉴自明
铭镜人大都未留下他们自已的姓名
️ 李自国:乳白色的枪声击碎古老的传说
席梦思上,倚着玻璃床躺着
枕巾掀起赶不跑的鼾声拧不息的呼噜
青春不远,当年的窃窃私语私奔着
你说,眼睛加眼睛就是四个世界呵
我想,嘴唇织一张生活的网
回音壁前,鼻孔才是你出气的北斗
美人街的五味瓜子脸权当晚餐了
裸在怀里酸甜苦辣麻的数着
嚼着嚼出一张单人床,床上是膨胀的异物
也嚼来一双宋词里伸走几个朝代的
李清照闺情缠绵的裹脚
纵然狂吻一口,这吻不生倦的呀
长了十年的胡茬扎不破冷冬的寂寞
想起如何?呼吸歇斯底里的拉粗拉短
血液于四通八达的电线里潮涨潮落
阵阵痉挛阵阵快感阵阵麻木
乳白色的枪声击碎古老复写古老的传说
黎明。心跳跳进马蹄表跳进缺氧的脑壳
再仔细检视隐秘翻拍的底片
猛然发现,受孕的维纳斯在桌上啼哭
被害者恰是一曲不小心划出体外的旧歌
于是,宗教自尘世自肉体自恶魔手上
爬出来,鬼被醉了,人却独醒着
深夜不再失眠灵魂不再流离失所
裂变的阴阳找到美丽的归宿
️ 安娟英:缘
曾经痴恋的相约
一年一圈重重加固
成我今生最后的绝笔
真诚与虚情
一丝丝分开撕裂
丢进每夜汹湧的海水
又慢慢回潮喷出、浸湿
所有日子在灵魂深处呻吟
一路相思万重路障……
鹤顶红斟满酒樽
在红灯绿绸喧哗中
独自默默为自己殉情
从此没有春秋冬夏
没有了思念和牵挂…….
所有钟爱骑上快⻢
疾驰跨过一道深深的伤痕
刻在心崖上有关你的回忆
也许经年后永远不会殆尽
也许在来生复活再结缘……
️ 马文秀:塔加村
传说中那块从西藏
托运而来的石头
傲然挺立,以将军的职责
驻守塔加村将喜怒哀乐一一记述
甚至具体到父辈迁徙时身上
所携带土壤的颜色
以及坐骑的品种
它与我对视的瞬间
目光中的语言
时刻准备夺眶而出
关于村庄的史诗
除了仅存的史料外
它们有太多的悄悄话要跟我讲
彻夜长谈都不足为奇
挨家挨户的老物件
闻讯赶来争先恐后
交代着各自的身世
只为后辈在我笔墨纵横处
寻找到祖先的遗迹
功过与是非都
是血液里真实的踪迹
而忘记过去
却是背叛的开始
没有家族的记忆是可耻的
这种耻辱——难以启齿
将伴随终身
️ 邓亨禄:小木楼的故事
在风雨飘摇的小木楼上住着一个民间流浪音乐家
如今已人去楼空,
燕雀为巢
只有檐角还挂着一弯残缺的月牙
夜风敲打着那半扇雕花木窗
我仿佛看见他拉二胡的孤独身影
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长长的悲凉
一曲《二泉映月》的琴声
如天河缺堤的水
拍打着古镇
冲击着阴森的深宅高墙
灌溉着人们干裂的心田和心灵的创伤
琴声如哭泣的月光,
忧伤而彷徨
那是生与死的挣扎命运的抗争,
生命的呐喊
小镇失眠了,
在静静地倾听倾听那来自万里星空的天籁
一部令灵魂震颤的东方命运交响冲破黑暗,
如觉醒的石亭江水
一路向东,向东,
去寻找光明
寻找那颗喷薄而出的全新的太阳
我仰望苍天,
问南飞的孤雁路在哪里,
路就在脚下吗?
在这块热得发烫的故乡土地上
留下我长长的影子
长长的向往深夜,
我徘徊在悠长悠长的小巷
没撑油纸伞。
在小巷的尽头油菜花无声地开放
️ 老刀:放弃
终于想清楚了只有放弃比较彻底。
一个小时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朋友哭着告诉我,他的妻子因吸毒而被抓进了派出所。
我帮他打通了几个电话之后,开始决定放弃。
先放弃钱,钱是好东西,好东西才会坑人。
终于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两天后我和几个捡垃圾的朋友喝了一次酒。
喝过一瓶已经醉了,刮开酒包装上的不干胶,说再来一瓶。
这一奖让我清醒了,我决定放弃诗。
诗是好东西,好东西总让人伤心,一首诗,在他妈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换来了五年的封杀。
明天,我要将钱和诗一起放弃。
我准备将我的诗歌发表在钱的正面和反面,拿到最热闹的大街上去抛去洒,我不管他们当中谁是为钱谁是为诗而弯腰,我只想数一数世上还有多少傻瓜,争着抢着把我放弃的东西捡回家去。
️ 喻言:文人是腐朽的
晚上喝酒的时候
谈起古代文人
谈起旧时代的腐朽生活
妻子在家
伺候公婆养育孩子
自己去青楼谈恋爱
没完没了纳妾
头发白了
牙齿掉光了
还要纳
很文艺的说法
一树梨花压海棠
谈到此处
所有人都忿忿不平
搁下酒杯
我仔细观察
有人的不平是为了
被压的海棠
更多人的不忿是为了
自己不是那树梨花
️ 何小竹:疾野静
隐隐传来
土崩瓦解的声音
高手就在附近
我躺在床上
问自己
还来得及运气,拔剑
抽一支烟吗
️ 梦茵:寒露
匍匐在季节脚下,我不再是
匆忙赶路的旅人
摩挲秋的衣角
月光下仔细缝补往事
那些柳笛穿梭的夏和
渡口的桥一起流浪,荻花微动
转瞬陷入越来越漫长的黑
没有人能说清,太阳能何时醒来
挂在指尖的清露让我失声
去寻那一滴蔓草间的露
伊人相伴,婉如清扬
去寻那一滴桂花上的露
映着秋暮,散着冷香
去寻那一滴故园中的露
想远方的灯火,念念无恙
西风起,又见一年橘绿橙黄
今夜露生,蓦然回首处
素心识烟火,年华染沧桑
寒露深处,落红,霜白
雁阵远去,故人也已起程
️ 阿依古丽:倒春寒
已进暮春
寒冷还没有
走远湖边的杉树林中
春光冷飕飕
湖岸泥地上的金钱草
也是寒冷的
不敢想平静的湖水有多冷
不如说阳光退休了
是雪片落在大地上
落进一颗散步的心
都是人
为什么不相让
退一步
为什么雪不化
如果雪落在书上呢
书中的那个人
会不会紧闭双唇
不说话
️ 王守槐:在路上
一家人回老家
车轮跟随阳光的剪刀手
把青山白云鸟语花香沿途倾泻
他乡与故乡是一条直线
高速公路却长得弯弯曲曲
像是回家的前奏,柔肠百结
经过隧道时突然看见
两根绳子把车快速往前送
剪贴在窗玻璃上,有另一个我
心思早已抵达乡村的田埂
女儿望着窗外,她一直静坐在
“故乡在哪里”的问题上
山峦越来越高,峡谷越来越深
故乡正伸出长长的手臂
️ 李又健:倾斜的阳光
与这些线条一同倾倒的
有蝉鸣,爬山虎之梦,秋的预言
以及岁月深处的雪
要不要开始准备夜行的胆量
炉火上的酒,或者人世间的温暖
要不要从此刻,爱上一个人
从此刻,等所有的伤口愈合
忘记乡村的愁,忘记墓碑
蝴蝶停在新篱笆上,眼神愉悦
恰好,把自己沉入秘密的黑色
这些栾树影,正穿过中年的镜子
黄昏,泛起倾斜的涟漪
️ 江南潜夫:在一只茶杯里打坐
集天地之灵气,钟日月之精华
一群叶子,在一只茶杯里打坐
第一片,有可能是我的祖父
第二片,有可能是我的祖母
沉也好浮也罢,绿水青山
或者说金山银山,就泡在一只茶杯中
然后么,白茶就成了西湖里的白娘子
然后么,绿茶就成了西湖里的小青了
茶泡三遍,相当于修行三世三世
轮回,每一片茶叶就成了菩萨
最后,男的都成了如来佛
最后,女的都成了观世音
️ 虚杜:开花,只是片刻的清醒
从一座空山开启的
于一片镜湖中关闭
毫无征兆,又那么自然
没什么可挑剔的,给予凹凸时空
已足够大,足够容纳所有的
欣喜、犹疑、顺从和抗争
足够养出一只妖,兴风作浪
冲撞、撕咬、自残
语言堆砌的墙并非牢不可破
转念一戳,便是滴血
廊道、空山、落日仍在
是晚风唤醒了湖泊的涟漪
是怜悯繁星主导了黑夜
没什么可挑剔的,善恶不论
黑夜与黎明,狭窄与辽阔
万千风景,包裹一座空山
滴珠的光足够了,会唱歌的峡谷
密林、草原……是额外的馈赠吧
一片土地,无数睁眼的沉睡
开花,是片刻的清醒
结果,只是微调一下重心
️ 刘跃兵:一个人即是你身边慢慢消失的烟雨楼阁
我对拉布拉多犬说“我们是自由的”
我用铅笔画出一列火车——
已经无法模拟列车运行的声响
这里的静远如
我对它的问候
房屋——这个当下不结果实的大树
望着我,太累了
对面传递来砖石头的沉默
空气是一尘不染的
我告诉拉布拉多“水是带潮汐的”
沿河的花都开了
照着它和我
拉布拉多冲着我,咬着红绳
准备远行
我们的目光在路经的石头上做了记号
远处就模糊了
人和动物都是受限制的
都只能在空中重现了
我对面的椅子出现了一个人
是因为怕我孤寂吧
我的目光向着空中的双人舞
道路毫不在意别人认为是死寂的
反到是轻松和闲了
在光线里
大树的头发还是蓬松和凌乱
就像你
与这条道路是不相干的
我与自己每天消失的阴影在对话
树木,房屋,皆是我
再一次看自己倔强地生长
我是不存在的
囚徒听到了海边,潮涨潮落
囚徒在哪里呢?
染上风湿病的风
将画纸吹得很潮很湿
你在哪里呢?
风用平和的语调叙说——
“一个人即是你身边慢慢消失的烟雨楼阁”
——堂诗三百首纸刊选本(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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