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给自己买碗面条?
不行!
绝对不行!自己还能坚持。
黑子狠下心不去想昨晚那香喷喷的馄饨,倚着墙休息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去。他一直在走,似乎只要这样不停地走下去,他就会找到事情做,他就能挣到他迫切需要的五十四元钱,他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他再也不用看那帮男孩子可恶的嘴脸。现在那该死的五十四元钱就像黏在黑子后背上的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恶魔,一不小心黑子随时都可能会被它抓住,然后吞噬掉。
黑子恨死了那可恶的校服。
捂着冰凉而疼痛的胃,拖着沉重的双腿,黑子一步一步往前慢慢地移动。
空气忽然变得热烘烘的,饥饿寒冷的黑子一接触那热烘烘的空气便触电似的振奋起来。
他又闻到了一股令他的胃痉挛的香味。
面香?
芝麻香?
嗯。是的。有面香,还有诱人的熟芝麻香。
天啦!
烧饼!
竟然是烧饼!
黑黢黢的炉灶,红艳艳的炉火,焦黄黄的烧饼。
黑子激动地双手握拳,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兴奋地颤抖。他的心在呐喊,在呼叫,那是一种排山倒海的狂喜,绝处逢生的惊叹。
前方的一切都在急迫地召唤着他,黑子向那口散发着光和热还有温暖和香气的大炉灶忘乎所以地飞扑过去。
“孩子,小心啦!”
卖烧饼的老人冷生生得被横空里冲出的孩子吓坏了。这孩子傻了啊,这炉子多烫,万一烫坏了让他这老头子可怎么担待。
老人伸出手一把紧紧地拽住黑子那黑瘦但有力的胳膊。但老人伸手还是晚了点,黑子的另一条胳膊最终禁不住惯力撞到了大炉灶上。
“啊!”
黑子被手背上那一阵措不及防的锐利的疼痛惊醒了。他捂着自己的手背大叫一声。
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手背,红艳艳一块,火辣辣得疼。黑子忍不住撮起嘴,深深地吸了口气。
张开嘴啪啪地连续往伤口处吐了几口唾沫,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把唾沫在伤口处抹开。这是瞎眼爷爷教黑子的土方法,瞎眼爷爷告诉他这方法能治伤口。
“疼不?”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莽撞!下次走路可得小心点!”
卖烧饼的老人担忧地看着黑子,这孩子手背上的伤不轻。这天往冷里走了,弄不好会生冻疮。
黑子甩了甩手,没事人似的咧开嘴对老人笑了笑。
“没事,不疼。”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挨,老人见黑子没事,也跟着笑了笑,随后便低下头继续搓揉案板上那一团还没揉好的面团。
黑子挨着那内壁烧得通红通红的大炉灶傻傻地站着。这儿可真暖和啊!黑子就着炉火不紧不慢地搓着自己那双早已冻僵的手,又低下头把两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搓着,腿也早就冻木了。
炉灶下面的火真旺,烧得周围的空气都发了热。那发了热的空气在黑子的眼前、身后、周遭缓缓地流动,像一股缓缓流动起伏不平的溪流。黑子喜欢那流动的暖,他伸出手去想阻挡那缓缓起伏的热流,但那股热流却不受任何阻挡地越过黑子的手掌,往它想去的地方固执地前行。
黑子嘿嘿地笑出声来。这和他多像啊,固执地前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空气里芝麻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后来,黑子又嗅到了一股隐隐的甜苦的焦香。那是烧饼急着要出锅的香味。
老人让黑子往旁边站站,他要把烧饼起出炉,黑子太靠着炉灶,有点妨碍他做事。老人拿钳子把炉壁上烤好的芝麻烧饼一块一块地往外夹。太烫了。烧饼要落炉底了。老人敏捷而快速地伸手拈住那块快要掉到炉底的烧饼。顾不得手指上的灼痛,老人把手上的烧饼扔在桌子上,又赶紧去夹另一块烧饼。间隙中,老人不忘把手指摆在耳朵坠上揉揉,仿佛那样可以暂时摆脱手指上的灼痛。老人麻利地夹着烧饼,被炉红映成铜色的脸颊上竟然微微露出几颗汗珠。
活是忙的,但心底却是快活的。
黑子有点羡慕正在干活的老人。
“烧饼,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老人高声吆喝着。
“小子,这烧饼可香了,要不要来一块?”
“感谢上帝,感谢主!”
黑子被眼前这个快活的老头给逗笑了。
夹完炉灶里的烧饼,老人又一刻不得闲地赶紧把案铺上做好的面团压成饼。压好了一个,往炉灶壁里粘一个。那些湿漉漉的饼一黏上炉壁,就会发出一阵欢快的吱吱声。温暖而热闹。吱吱声接二连三地不断响起,黑子的心底不一会儿也跟着泛起了不小不大的快活。
再也忍不住了,黑子给自己要了两个刚出炉还氤氲着浓郁芝麻香味的甜烧饼。刚出炉的烧饼捧在手心里热乎乎的暖,吃在嘴里却有一股甜滋滋的香。黑子一点一点地用牙齿咬切着甜腻的烧饼,每咬下一小块,他都要闭紧嘴巴,他让那一小块烧饼在自己的嘴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舌尖舌下慢慢地转悠着,他像含一块糖似的含着那一小块烧饼。最后那一小块烧饼便在他温热的舌腔里如一块糖一样慢慢地融化掉了。
最令黑子开心的还是吃芝麻的时候。黑子喜欢用牙齿慢慢研碾那一粒粒小小的芝麻,那一粒粒小小的芝麻被牙齿研碾开的瞬间会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那股香味不仅会缠绕在舌尖,还会一点一点慢慢渗入到鼻腔里。就在那一刻,黑子整个人都被那奇异的芝麻香味给包裹了,他觉得快乐极了。黑子舍不得吃那芝麻。他把烧饼上的芝麻一粒一粒地抠下来,塑料袋子里的芝麻粒越聚越多。黑子抖了抖塑料袋,那些奇妙的颗粒便堆积到了塑料袋的一个角落里。黑子拿手掂了掂塑料袋,呵,真多啊,这些聚在一起的芝麻粒够他消磨一段美好的时光了。
吃完烧饼,黑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些美好的芝麻。每一粒芝麻都会让他颤抖一下,那个晚上黑子不知道自己颤抖了多少回,总之那个晚上他被浓郁的芝麻香迷醉了。
后来,黑子给自己种了一大片芝麻地。那些芝麻有黑的,还有白的。黑子最喜欢坐在院子里轻轻地敲击芝麻杆,每敲击一次芝麻杆,那些藏在芝麻壳里的芝麻就会落雨似的落在地上铺着的白色塑料布上。黑的芝麻,白的芝麻,多好看啊,又多么香啊。黑子把食指放在嘴里蘸了点唾沫,然后轻轻地从白色塑料布上黏起一粒小小的芝麻,他把芝麻放在自己的大门牙下面,他让自己的门牙不紧不慢地研磨着那一粒小小的芝麻,瞬间,那晚的奇香便又陶醉了他。黑子每次吃芝麻的时候都想哭,但他没有一次真的留下眼泪,他无比怀念那夜的芝麻香。
此刻,黑子快乐极了,他的心被芝麻、面粉、白糖的浓香厚厚地埋葬着,他在奇妙的香味中沉迷,像个溺水却不愿浮出水面的人。
两个烧饼给了黑子长时间的快乐。但所有的快乐都会消失,就像天明总会天黑,太阳的光辉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被黑暗吞没。
两个烧饼下了肚,暂时制止了黑子那早空了一天的胃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但黑子感觉自己的肚子还空着,他多想再吃两个烧饼啊。
黑子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要了两个烧饼,人的感觉有时真奇怪,什么都不吃时还能撑着,一旦吃了东西如果吃不饱反而会觉得更饿。黑子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更饿了。他还想吃东西,他讨厌饥饿,讨厌被饥饿折磨的那种甩也甩不掉的痛苦。
黑子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那里还藏着九块钱。
两个烧饼一块钱,再来两个烧饼又要花一块钱,一算账黑子立马恨起了自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吃面,一碗面才一块五毛钱,最重要的是吃面比吃烧饼更当饱。
黑子悲悔交加,他恨恨地跺了跺脚,顺脚又踢碎了他脚跟前的一块煤渣球。
黑子最终没有舍得再花一块钱给自己买两个烧饼。他往炉火那靠了靠。这样就够了,黑子想这样闻着香味也是件挺不错的事情,就当自己已经吃了烧饼,于是他便努力控制自己不再想那吃烧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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