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重建观念系统,并不是对更多事实的发现,而是更多脑洞的打开。通过开一个全新的脑洞,过去完全同样的事实可以呈现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就像我们前面所谈到的罗卡角的问题,它究竟是世界的尽头还是世界的起点,取决于你理解世界的观念系统。
而这个观念系统并不是因为我们发现了更多的事实,而就是因为我们开了一个脑洞,相当于我们展开了一个全新的想象力。通过一种全新的想象力,事实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想象力本身并不是事实,但是它在定义事实。
我们看托勒密的体系,首先,他对很多理论解释的负载没有那么重,比如你认为地球在宇宙中心的这个事比较符合常识。假如你从来没有学过任何天文学的话,本能的认为地球就是宇宙中心。其二,假如哥白尼的说法正确的话,地球绕着太阳高速运转的话,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你必须得解释,如此之高速运动的地球,为什么不会把人甩出去?你在高速运动的车上还会晕车,为什么你在地球上不晕球?这些都是需要解释的,托勒密不需要解释这些东西。所以从解释来看,哥白尼的体系并没有托勒密的体系看上去那么符合常识。
托勒密体系我刚才谈到它是一个高度科学化的体系,什么意思呢?在那个时代,人们都有一个预测天体运行位置的需求,因为那会的国王跟今天的90后一样,出门之前都要看星座。他需要看一下星座来确保这次出去打仗是吉是凶。看星座实际上就是在看天上几大行星,和十二星座的相对位置关系,从而判断吉凶。谁能更有效地预测这些行星和黄道十二星座的位置关系,谁就可以获得国王的认可。我们看托勒密的体系,他认为地球在中间,外围这个是水星、金星,再外围太阳、月亮、火星、木星,它们都在绕着地球上。最外围的这圈是恒星,匀速直线绕着地球在转。
根据地球和其他几大行星的相对位置关系,在今天我们所知道的太阳系结构轨道上的相对位置关系,导致你从地球上看到一些行星的时候,发现它的位置不稳定,不是匀速直线运动,它会忽前忽后。哥白尼体系,这个现象很容易解释,轨道相对位置关系、运转周期也不一样,所以你观察位置的时候会出现进动。但是在托勒密体系下有点麻烦,如何解释呢?如果你不能解释的话,意味着你不可能从国王那拿到任何资助。
如何解释进动呢?我们仔细来看一下托勒密体系的这个图,比如看这个星星,这是火星,上面这个大圆圈本身并不是火星,上面还有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才是火星。大圆圈是什么呢?火星是绕着大圆圈旋转,这个大圆圈在托勒密体系里面叫做本轮,本轮的圆心再绕着外围的大轨道旋转,这个大轨道叫做均轮。也就是说火星是绕着本轮往前运动,本轮的圆心又绕着均轮行动。只要你是这样一种轨道结构,自然在地球上看起来就会出现进动状况。
光定性解释不够,你还预测不了,必须定量解释。接下来就来调整本轮的直径、均轮的直径,使得你调整各种参数之后对于行星运行的位置有一个更准确的预测,这是托勒密体系要做的至关重要的事情。
问题是你设置了本轮又设置了均轮之后,虽然解释了进动,有可能定性能做到了,但定量而言,仍然预测不准。无论怎么调整参数都是预测不准,怎么办?托勒密这个学派的学者又开了一个脑洞,就是在本轮上面要再加一个二阶本轮,火星绕着二阶本轮旋转,二阶本轮绕着一阶本轮旋转,对于进动问题的解释就更加清晰了。可是加了二阶本轮之后有可能还是不准,上面再加三阶本轮。到哥白尼时代,最猛的一颗行星被加到27阶本轮,好处是预测非常准确,代价是这个结构太复杂了,复杂到你来不及算完,国王已经出去办事回来了,那你就不可能从国王那获取任何资助了。
哥白尼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上帝一定是按照最简洁、最完美的方式创造宇宙的。这两个标准你在《圣经》里面找不到,但是哥白尼就是坚信这两点,你没有办法用理性来说服他。于是哥白尼就认为托勒密体系如此复杂,上帝一定不会这么创造宇宙,所以他就重新想象宇宙的结构。想象来想象去,根据那些参数进行各种计算,再进一步去观测验证等等。做了很多的工作之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是我们今天所知道的哥白尼体系日心说,地球在其中一个特定轨道的位置上,只要在这样一个宇宙前提下,进动位置可以获得有效的解释,而且非常简洁,不再有任何复杂的本轮、均轮。
哥白尼一把解决了简洁性的问题。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坚信的前提,一定是最完美的。什么样的轨道形状最完美?哥白尼认为只有正圆的轨道最完美。因为从圆心到圆周的任何一个点都是等距离的,这种是最完美的。大家可以看到哥白尼体系里面画的行星轨道的确是最严格的正圆。今天咱们知道事实上并不是正圆,而是椭圆,太阳位于焦点上。这会导致一个结果,哥白尼对于这些行星的位置的预测跟托勒密体系相比,不准。因为它对于轨道形状的设计有问题,导致不准。而哥白尼又不可能抛弃正圆的这样一个假设。两个假设是共生的,抛弃了一个,另外一个也抛弃了,所有的论证就全都作废了。
可是哥白尼这个东西又不准,我们接下来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个哥白尼同时代的人,把托勒密体系跟哥白尼体系并列一块,你是一个足够健全理性的人,会选择相信谁?一定有人说我们相信科学,科学的判断标准是什么?第一,你的解释体系是否可以被数学化,第二你的解释是否可以被经验观测证实?这两个体系是可数学化的,但是是否可被经验观测证实呢?托勒密体系可以完美地被经验观测证实,而哥白尼体系用经验来观测的时候,你会发现体系预测不准,有严重的问题,此时你是一个健全理性的人,你会选择相信谁呢?假如我的话,我一定相信托勒密,我觉得人家才是科学,哥白尼不准,你还坚信你是对的,凭什么?没有任何道理,他只是信,直到在哥白尼之后又出现另一个伟大的天文学家,开普勒,经过了三十几年的计算和微调,才能解释哥白尼历史。可是算了30年,是什么力量支撑的?假如不是基于事先的信仰,你能够坚持得下来吗?
而在开普勒这个工作完成之后,哥白尼体系之前存在的问题一下获得了解决,后来经过了伽利略和牛顿,终于使得哥白尼体系的所有困境都被解决了,包括你为什么不从地球上被甩出去都得到解决了。到了这一步,哥白尼最初的想象力基于的是内在的一个信念,而这个信念到了牛顿时终于被呈现为新的理性。
转过头来说这是什么呢?哥白尼为什么在那个时代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尝试重新解释宇宙的结构?因为那也是一个大变革时代,哥白尼时代地理大发现开始有一段时间了,大量全新的东西进入人们的视野。此时,它使得人们过去熟悉的那个秩序、那个世界已经彻底崩溃坍塌了,没有崩溃坍塌的地方,人们也感受到了大变革时代的到来。依靠过去的体系观念已经完全不奏效了,你必须寻找到新的观念体系才有可能努力尝试解释新的世界,去把握住未来。
可是这个新的东西、新的观念体系框架靠什么呢?靠你掌握更多的事实。事实本身并不能告诉你意义,新的观念体系和观念依靠的就是刚才我们所说的想象力。所以,面对这种大的变革时代,想象力是咱们能够重新理解世界、能够重新理解事实的一个重要起点。
而我的这本书我一会就会谈到,这本书本质上来说是一本重建史观的书,史观是什么呢?史观相当程度上就是要给你提供更多的脑洞,要帮你刺激出更大的想象力,并且通过更多的脑洞、更大的想象力,使得你可以发现过去你所熟视无睹,从来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的新的事实。于是你对于世界的理解也会出现全新的变化。
我们当下毫无疑问正是处在一个大变革时代,你在这种大变革时代,毫无疑问你也是需要一个新的历史观的。通过这种新的历史观才能够帮助你突破现在的某种观念上、思想上、精神上的边界,使得你在遭遇到瓶颈的时候,对于未来充满焦虑的时候,仍然可以做到一转念海阔天空。
史观是什么?就是我前面说到的蓝图。在这本书里,毫无疑问你可以看到很多的史实,或者说你可以看到很多刚才比喻的砖头。但是我觉得更值得你关注的是我在这本书里如何尝试勾画一个蓝图,重新解释、重新定位这些蓝图。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基于这个新的蓝图的勾画,把过去作为无关变量存在的很多事实纳入进来。那事实早就存在那里,但是我们从来不会关注它,因为它是无关变量,你不可能把所有变量全都纳入自己的视野当中。对于那些事实,因为新的史观的勾勒,你会发现有很多过去对你是无关变量的事实开始变成相关变量了,开始被我提出来了。
有一个例子,比如像我在昨天的驻场答疑讲岳飞的时候,谈到另外一个人物,很多人去读完之后称赞,这的确是一条好汉。过去这种人、这种事绝对是一个无关变量。但是一旦我们突破了史观、突破了中原中心论,而是把视野放在更大的中原、草原、海洋多元结构之下,来理解什么是中国,来理解作为一个体系的中国。我们能够这么做的话,过去的很多无关变量就会变成相关变量,通过这样一个全新的蓝图,你就可以为已经现存的相关变量赋予全新的意义。而过去你根本意识不到的无关变量会变成相关变量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
你在读我这本书的时候,一方面你会注意到很多过许你没有注意到的史实,但是我推荐你要仔细看一下我究竟如何勾画这个蓝图,我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和结构重新构想这一切。当然不是说我的研究、我所提供的蓝图本身就是唯一正确的,但是我可以跟大家讨论、可以跟大家聊的是我对这些新的史观的构建,对于这个蓝图的构建还是有信心的,可以打开一些新的问题欲,可以帮助人们敞开新的讨论。这种新的讨论有可能最终把我的结论都否定掉了,这也没有关系,但是这样一种努力、这样一种思考尝试的过程有可能帮助我们重新理解世界、重新理解自身、重新理解中国,以及在此基础上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构想我们究竟是谁。
所以我在书里,对于究竟何为中国给出一个结论:从对内角度来看,中国是一个多元复合体系;而从对外的角度来看,中国又是一个世界当中海洋秩序跟陆地秩序之间的一个枢纽。为什么中国有能力担当起它的这个枢纽地位呢?就是因为中国内在是一个复杂多元的体系,中国内部既有大陆的一面,比如咱们的西部地区,也有海洋的一面,比如咱们的东南沿海地区。使得中国可以同时嵌入在海洋世界和大陆世界,内部同时具有多元属性,才能构成连接两个世界的枢纽性的存在。
我一直在强调,中国是拥有超大规模性的。正是这样的超大规模性,使得中国的体量最够大,能够担负起这样一个世界海路枢纽的功能,能够担负起这样一个责任,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在《枢纽》这本书里面所要谈论的是,究竟什么是中国,究竟如何理解中国,如何理解我们的过去,如何理解我们的未来。对于我们过去的理解跟对于我们未来的理解是一体两面的,它们是穿在一起的。我实际上是用一个统一的方法论把中国从古代到现代,甚至到未来,对于它的走向逻辑的理解,给作出了一个打通式的统一连贯的解释体系,这是从时间上来说。
从空间上来说,古代的中国,中原、草原、西域绿洲、雪域高原、海洋,对这几个方向,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构造性、相互生成性、相互依赖达到了如此之深的深度,以至于你脱离其中一方完全无法解释另一方。我把所有的逻辑都找到。这是就中国古代的秩序而言。
对现代的秩序而言,我把它嵌入到世界的海洋秩序与世界大陆秩序更大的空间中。可以看到我从时间和空间两个方向,用超大规模的要素做一个底层线索串联起来,找到了一个统一连贯的解释框架。用这样一个解释框架,使得我们的历史不再像刚才罗胖所说的,过去所感觉到的断裂性存在,而是进入到一种连续性的存在。通过这种连续性的存在,我们才有可能通过对于过去的重新理解,而有效的理解当下我们在哪,进而能够更好地把握我们的未来。
所以,这也是我前面强调的,我说推荐大家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推荐的读法是一方面你可以看到你过去不知道的史实,你过去没有意识到的存在的珍珠;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够和大家一起来探讨如何更好地找到办法把这个珍珠串在一起,串成一个更漂亮的项链。把这些东西串起来之后,我们才能更加有效地理解什么是中国。我们和我们的过去的关系是什么样,我们当下又是处在哪,未来可能走向什么方向,我们和世界的关系如何构成所有一切的外部约束条件,对于我们未来的走向形成有效的引导和约束,所有这些都是需要获得有效讨论的,而对所有这些的讨论,你光靠珍珠的解释已经远远不够了。你必须得有一些新的脑洞,有一些新的想象力,把它串成新的项链,此时才能给出更加靠谱、更加有穿透力的,更加总体性的对于未来的理解和把握。
最终也想这么说一句:在这样的一个大变革时代,我们必须重新去思考历史,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当下。之所以重新思考历史,就在于大变革时代出现了太多过去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和现象。那么过去我们用来理解世界的那些框架、那些意义框架、那些蓝图,很可能面对这些过去不存在的事物和现象已经失效了,于是我们就无法有效地理解现在,无法有效地理解事实,无法有效地把握当下,更无法有效地预判未来,从而会陷入到一种深深的焦虑当中。
如何有可能化解这种焦虑,如何有可能突破这些困境呢?前提一定是你能够突破自己有想象力的边界,通过展开全新的想象力,通过打开全新的脑洞,使得我们可以对未来展开更大的想象。对于各种各样全新出现的事物,我们可以有一个更加有效的把握。
也许我们可以借助前面所说的罗卡角的那句话:大地到此结束,大海由此开始。对于当下的困境,我们也许可以说:假如不能突破想象力边界,即便进入到未来,你也还是活在过去。但是一旦你能够突破想象力的边界,我们在当下就可以说:过去到此结束,未来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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