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了雨,早晨,江凌若靠在卧室的落地窗边,拨通连盛的电话。
轮廓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他问,凌若,你好吗?
声音里有气流的声音,但江凌若却觉得远,很远,几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她把额头靠在玻璃上,说:我想听你说话。
他说:我现在在街上。
她于是想起他住址前的那条街,于是问他:是那条有柳树的街吗?”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对。今天下了雨,路上有一点湿。我的鞋子可能进水了。
他说:你听到吵闹声了吗?我路过一个小学,正好是下课的时间,有好多小孩在跑。”
他说:现在我要买早餐了,我看看啊,前面有五个人在排队
他说:今天的云很好看,你要看吗?我给你开视频。
“不要了”凌若回答,“我现在乱糟糟的。”
他不在意她的寡言少语,只是对她随便说着话。就像对着一口深井讲话,他知道那个井底的女孩总是会听到。
凌若在电话中听到连盛的声音,在有雨的天气打着伞,听起来,似乎身边有清凉的风吹过,她似乎看到他脚下踩过凹凸不平的街道砖面,身边有人匆匆经过,抬头有绿色的树叶。
那种画面离她很远,而此刻的她坐在窗前望着玻璃上笔直的透明的雨滴,连盛的声音总让她安心,她听到他的声音,便知道这世上还有那样生机的画面,还有一个像他一样充满阳光的人。高层玻璃窗隔绝了下雨的声音,在这座屋子里,世界是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如同在广阔世界中存在的一个透明真空玻璃罩。
他说:凌若,我路过咱们上次经过的那家书店。门口贴了海报,来了很多新书。
可以帮我买一本吗?
当然。你想要那一本?
要你右手边的第一本。
江凌若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穿过电话,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这个想象让她恢复了一些继续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意愿。
在这样下雨的天气,和连盛在电话里一句一句讲话,江凌若也在想连盛为何对她如此照顾和纵容。他对她的耐心超乎她的想象,连江凌若自己也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和程嘉辉一起,和连盛或可成为完美的一对。她看到雨滴一串一串从高层楼房的玻璃窗上流下,江凌若听着连盛讲起在网上看到的笑话,说起今天的工作,眼泪流了下来。
在这一天的上午十点,叶晴也从这栋高层住宅楼里走出,天有点灰。慕复在马路对面等她。心情总是这样不可捉摸,然后继续活下去。
叶晴把手放在慕复的口袋,从他眼神里辨认爱的痕迹。
慕复说:今天天气有点冷。
她说:下雨了。
再不会像年少时那样,见面忍不住地亲吻和拥抱,彼此已经变成气体融入生活中,其实叶晴也说不清楚,这是不是名为悲伤的气体。
慕复说:公园的海棠花开了,总想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去。
她说:事情总是这么多啊。
他说:总算找到时间。
时间这个东西相当吊轨,它和距离无关,却带来距离感,譬如此时,叶晴的心里,握着她手指的慕复就来自遥远的地方。她可以感触得到他的温暖,却觉得他遥远,她已经和他走了很久,久到看不清来路,可是仍看不到归程。
慕复仍然在和家里交涉,他希望能和叶晴有一个未来,慕复的父母却不中意这个没有读完大学的女孩。当年,叶晴因为不满意家里安排的大学,辍学来到上海找慕复。在慕复的家人眼里,叶晴应当是个喜怒无常,性格乖戾的女孩。
一年前两个人已经在筹办婚礼,慕复的父母第一次知道,叶晴已经和父母几年没有相见。由此,婚礼被搁置下来,慕复自是不愿意放弃叶晴,但对于慕复的家庭来说,海外留学归来的儿子和一个没有大学学历的女生结婚已经到达了他们忍耐的极限,而她竟然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丝毫感恩之情。
叶晴想,这一切和爱情有何关联。爱情是晴天时风里的白气球,只和晴雨,和风的走向有关,而所有其他的意见和爱情又存在什么联系。
这一年,慕复不断地和家里交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则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叶晴想,大概是怕吧,两个人都怕在这一刻彼此之间也有了矛盾,所以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没有抱怨,没有争吵,没有要求,总是在面对面的时刻沉默着。叶晴想,她终究不是慕复,不能要求慕复和自己一样和家庭决裂。
而在海棠花开的这一天,就像爱情没有过裂痕,他在伞下对她笑着,说:
公园的海棠花开了,总想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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