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穆旦《诗八首》
这又是什么爱情理论啊?灵珊一阵阵烦躁,这时春秀已带着家教课本去坐车了,宿舍里只剩灵珊一个人。灵珊问:“你宿舍里还有谁?”
“我自己。”
灵珊跳起来去抓挂在墙上的电话,放着免费电话不用,还折腾键盘干什么。
邱子亮的声音在电话里动听、沉稳,引起灵珊一阵情绪痉挛。俩人还没说上几句话,这根电话线就帮他们接通了前几天的全部记忆,那些忘情的吻,那些吻的气息还留在他们的舌尖,那些辗转反侧的思念,那些思念的踌躇和苦痛像风吹拂山岗一遍又一遍。
他们的通话时断时续,常常双方都一声不出,但谁也不肯挂断,似乎一挂断就会永远失去了对方的消息。聊着聊着,邱子亮突然下定了决心,问:“灵珊,吃饭时间到了,一起吃饭吧。”
灵珊说:“好啊。”扔掉电话冲到宿舍楼外面,灵珊这才发现外面下起雨来。绵密悠长。
灵珊折回宿舍拿了一把雨伞。邱子亮早已在学校的小北门等着,就在他们会合的刹那,风云突变,狂风乍起,雨越下越大。他们收起了一把伞,邱子亮一手奋力撑伞,一手揽着灵珊的肩膀,俩人一起在风雨中艰难行进。
大雨即时转成暴雨。天地一片灰暗,雨水哗哗地泼了下来,来不及淌下去,没过了膝盖。这不是雨,是天和地巨大的悲伤,泪水肆虐,劈头盖脸。
路上行人也是瞬间不见了踪迹,鬼一样地消失了。灵珊和邱子亮在暴雨中紧紧靠着,慢慢地挪移,终于耗到了一家小饭馆门口,俩人逃了进去。
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看窗外汪洋,俩人犹心悸不已,但情绪已然轻松愉快,甚至对偶尔闪过的路人有点幸灾乐祸。
邱子亮的手还紧紧抓着灵珊,灵珊也不抽出,及至要的菜端上桌了,他们也没松手,邱子亮夹一根芦蒿,灵珊就衔去吃了。这顿饭就是邱子亮夹给灵珊吃的,俩人谁也没觉得羞赧,没觉得异样,仿佛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子吃饭的。
灵珊突然忆及前几天俩人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情景,恍如隔世。
灵珊娇嗔道:“这几天你干嘛不理我呀,什么人啊。”
邱子亮凝视着灵珊,慢慢说:“我读初一的时候,学校就离家很远了,有一次我步行回家,冬天,干冷干冷的,风很大,刮在脸上真的就像刀子,我早就冻僵了,一步一步向前挪,觉得家怎么那么远啊,永远走不到的样子。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了,已经过了邻村,离我们村很近了,从后面掠过俩个骑自行车的,其中一个回头看了看我,叫道:‘那不是咱村的亮子吗?’他们跳下车来,说:‘我们把你驼回去吧?’我突然大哭起来,他们俩吓得面面相觑,骑上车子跑了。”
灵珊奇道:“你哭什么啊?”
邱子亮说:“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一个人冻太久了,别人的一点点好意他也会受不了。”
邱子亮再度深深凝视灵珊,然后把头别过去看窗外,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得这样大,去得这么快。唯有地上的积水还是深及一尺。邱子亮缓缓地说:“灵珊,我可能并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这些年,也可能是我处于否定性的环境太久了,对人,对事,我都是持一种悲观绝望的态度。”
灵珊把手从邱子亮的手里抽出来,不满地说道:“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值不值!”
邱子亮再去拉灵珊的手,灵珊躲开了,邱子亮无奈笑道:“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六月天,孩儿脸。”
灵珊恼道:“你才是六月天呢。”转脸看到雨停了,叫道:“我们出去玩吧,不下了啊。”
灵珊和邱子亮走了出去,灵珊把积水踩得四处溅射。害得邱子亮跳着躲,叫道:“别闹了,别闹了。”灵珊叫道:“你要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邱子亮困惑道:“什么话?”灵珊瞪了他一眼,“就是值不值的那话。再这样想我就掐死你。”真的上来用手去掐邱子亮,邱子亮捉住她的手,无奈地笑道:“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理解,算了,以后再说吧。”灵珊得意地笑了起来。
今天有两个人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就知道说了你也不理解。灵珊想自己理解力有这差吗?但随后也就把问题抛诸脑后了。眼前的快乐那么多,何谓再为其他事分神?
俩人沿着积水的马路走啊走,走到一家商贸中心,整整一面墙全是天蓝色的玻璃,灵珊跑上前去照镜子,邱子亮赶上来,把灵珊拥在怀里,俩人都盯着玻璃中的影像,灵珊的身上是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大圆领子衬着她白皙的脖子红润的脸蛋,眼里汪着化不开的笑。邱子亮是一件灰色的T恤,瘦削的脸上同样笑意动人,青春勃发。邱子亮盯着镜子里的灵珊,一字一顿地问:“挺相配的,是不是?”
灵珊用手去抚摸他的脸笑道:“当然,绝配!”
许多年后,灵珊再度换房子,家里有了灵珊想要的落地窗,不用抬头就有很美丽的风景,灵珊喜欢倚在墙角看书,一天,灵珊抱一摞书过去堆在那边,有一张纸从旧书中飘了出来,是灵珊多年前的笔迹。灵珊蹲下来去看:
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
它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无从闪避
雨点噼哩啪拉打在我的身上
我在雨中东奔西突
挣不脱的密密雨网
把我缠绕
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
它急急地拍打着干燥的土地
激起的尘沙将我淹没
我是那只受伤的困兽
嗥叫在突如其来的雨中
尖利的呼喊冲不出
雨网的包围
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
它带来深深的泥泞
我泥足深陷
越是挣扎越是绝望
我不知道
雨水和泪水哪个来得
更汹涌澎湃
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
它来得那么快
你只愿它去得疾
下到生命里的骤雨
哪里那么容易无影踪
我只好一个人
等待时间来疗伤
灵珊呆呆地看着那稚拙的文字。蹲在那里很久。
他和她的故事,还没开始,结局就已被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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