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豆瓣。
贾樟柯电影《山河故人》有两处闲笔,无关故事,有关的只是对社会的思考。本片两次出现了肩扛关刀,穿着校服的少年。走在路上,与路人格格不入,孤独而落寞。关刀,又叫做青龙偃月刀,是武圣关羽的兵器。关羽,关二哥,义薄云天,毛宗岗评三国,关羽义绝。说起关羽,人们脑中想着的就是胯下赤兔马,手持青龙偃月刀,身长九尺,面若重枣的威猛形象。而关刀,也成为了关羽的代名词,也就是义气的代名词。
关刀少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那么的特立独行。有着强烈的侠客的意味,可是这种侠客的意味,在如今的社会,又显得那么的可笑,也那么的可悲。关刀象征着关公一般的义气,而手持关刀的少年孤独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走在偏僻的路上,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人关注他们,似乎这个社会已经和他们无关。他们像是在流浪,流浪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义气,经济发展起来了,而在经济发展的社会下,人们都忘却了,连义气都无处容身。同时也契合了本片的主题——漂泊。贾樟柯自己也如此说“拿大刀的少年是我在现实中碰到过的,我看到这种场景就会想起古代人,就会想象说是关公在流浪,现在连他都没地方去了,开始流浪了。”
流浪的关刀少年,就是这个社会的象征。1999年,2014年,中国经济崛起和腾飞的时间节点;人口红利带来的世界工厂,改革红利带来的经济转型,中国经济在飞奔,赶英超美不再是当年的口号。可是在经济腾飞的今天,中国社会中义气越来越少了,没有人再说义气,只有在电影,在小说中可以看到了,贾樟柯《三峡好人》中小马哥说过一句话:“这个社会不适合我们,因为我们太怀旧了。”小马哥是有义气情怀的,但是最终埋在了砖堆里,死之后还是因为韩三明听到上海滩的歌声找到尸体,有义气的人结局不会好,义气已经是怀旧了,不再适合这个社会。
这两个关刀少年,同时与贾樟柯之前电影中的边缘化的人物是很类似的。都是不被社会认可,被大众所遗弃的一部分。关刀少年之所以孤独,不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这个社会,《天注定》中的湖南打工仔,最后选择死亡。难道就是他一个人的个性问题?梁子出走,就仅仅是因为和沈涛的关系吗?最主要的是社会边缘了他们,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把他们远远抛在后头,先富帮后富并没有实现,先富越来越富,后富永远的沉沦。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越来越少的人讲义气,社会只为了钱活。社会已经不再是关公当年的社会,桃园三结义,已经成为了故事,沈涛,晋生,梁子;三个人因为利益,越走越远。
关刀,同时也象征着中国的传统文化。关刀少年的落寞,也象征传统文化的衰落。中国经济的发展,是建立在对许多东西的破坏上的。兴建的许多建筑,是在拆掉许多古建筑的基础上的。片中的文峰塔,周围全部都是建筑工地。1999年,也是中国高速发展的时期,人口红利的爆发期,这一时期,古建筑全部被拆掉,而并没有许多的人在乎着一些传统的东西,更多的是在乎经济的发展,沈涛对丈夫的选择,选择了经济条件较好的晋生,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思想,金钱至上。能够发展经济就是好的,“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不在乎经济发展的过程,而曾经姹紫嫣红的传统文化,顷刻间变成了断壁颓垣。
传统文化的破坏,不仅仅在表象上,更多的是在思想文化上,文革的破除四旧,已经对传统文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改革开放之后思想的急剧加速的现代化,更加冲击到传统文化的生存与发展。片中有一段沈涛表演的伞头秧歌,可是衣服上挂着一条储蓄存款的条幅,伞头秧歌是传统,而在1999年的伞头秧歌,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传统文化。在文化的认同上,对外国存在着一种崇拜感。凡是国外的技术都是好的,剧中一句特别搞笑的台词“没事,德国技术。可你是中国身体啊。”看似平淡,实则不然,其中包含着太多。虽然外国的经济和科技强于中国,可是中国不应该如此的崇洋媚外吧,中国人始终都是中国人。
如今大力提倡保护传统文化,《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中写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并将其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思想文化资源。”社会上许多的古建筑重新修建了起来,传统文化日益重视。可是如今的古建筑,不过是当年的建筑的赝品,再怎么新修,也不可能是原来的模样。而再怎么强调的传统文化,在孩子心里,不过是一些陌生的东西。破镜即使重圆,也有了裂痕,再怎么修补都会留下疤痕,传统被如此的破坏,即使再修复,也修不回当年的模样。
关公在电影中还有两次出现,2014年梁子在新家,应该是在下矿之前,给关公烧了三支香,也许是祈求关公保佑自己的平安。在回到老家之后,家中也摆着关公,自然这个时候,梁子已经不能够给关公上香了。而关公,显然没有能够保佑他的平安。这里的关公,和扛着关刀的少年,完全不同了,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是泥塑的人偶。
关公的祭祀习俗,在中国可谓是千奇百怪,警察办案拜关公,黑社会拜关公,关公同样是武财神,求财也是拜关公。梁子下矿同样是拜关公,可是关公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该来的厄运依旧来临。拜关公不过是一些人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虚无缥缈的东西,从而获得心理的安慰罢了。梁子拜关公,即使自己病入膏肓,也不会归罪于关公,只是自己的命运不济。也许这就是穷人自我安慰的方式吧。
梁子是三人之中唯一的底层人物,梁子对关公的崇拜,是民间信仰。而沈涛和晋生是从来不会信这些的,晋生对枪有着极强的热爱,因为他对权利的热爱,沈涛是一个富豪,车牌58588,象征财富;社会的顶层都将自己的追求放在实际的事情上,而底层将事情放在虚无飘渺的事情上。
关公,看似是一种信仰,其实并不是。民间祭祀,追求的是自我的私欲。然而真正的宗教,是追求的众生的幸福。而这种中国社会底层的拜佛求神,正是中国社会底层没有信仰。关公代表的不是信仰,而是空虚的内心,这种内心的空虚,归根到底是文化的缺失,中国缺失的太多信仰的东西。摆在案上的人偶不就是一坨泥巴,信仰在心里,只有自己的心里有追求才是真正的信仰。社会造就了许多人的边缘,可是被边缘的人自暴自弃,并不只怪社会。
扛着关刀的少年和拜关公的梁子,是社会的两种人,一个代表着在义气逐渐消逝的年代依旧坚持着义气,坚持着理想的人。而梁子所拜的关公,只是随波逐流的底层人物对人生的迷茫,从而对自我安慰的一种欺骗,用神来欺骗自己而已。这个改革的年代,在漂泊的路上,为了所谓的利益,失去了太多,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故人,失去了山河,希望失去了许多的中国人,能在失去之后不再抛弃仅存的美好的东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