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需要爱

去年的一天，突然想起许久未问候的外婆，打电话给她。听到我的声音，外婆显得特别激动：“哎呦，是弟呗儿么，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无心的一句问，却让我倍感惭愧。我是个懒惰又粗糙的人，加之工作忙碌，很少给外婆打电话。她嘴上不明说，心里对我还是期待的。于是，我把脑子里的工作都放下，专心地跟她聊起来。

外婆讲，现在腿脚不便，疼得厉害，不愿意到处走动；不喜欢看电视，家里又没什么客人，经常天黑就睡觉了；她还说她老了，不中用了，后人也没个在身边的，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讲着讲着，她激动起来，突然就哭了。我心里不是滋味，遥远的一个电话，都能让外婆忍不住倾诉，这是有多么的寂寞啊。78岁高龄的老人，浑身患病，又一个人留守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家，尽是凄凉。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一直是个坚强的人。结婚没几年，外公就因病撒手人寰，除了5个孩子，再没留下什么。在那个穷困的年代，一个寡妇，将5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拉扯大，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艰辛。

外婆是穷苦出生，没受过什么教育，像她自嘲的那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标准的“睁眼瞎”。“不能让孩子们再受没文化的苦！”她暗自决心。那些年，不管家中多贫苦、自己多辛苦，她都坚持送几个子女上学。我妈时常回忆她上学的情形：“那时候家里饭都没得吃，根本没有上学的条件，外婆就跟学校商量，让我半天读书、半天在家干活，才认得字呢。”因为时代局限，几个子女都没有通过读书走出大山，但都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对此，外婆也骄傲的不得了，常常跟人说：“我的5个孩子都是读过书的！”她用坚持和信念替孩子们摘掉了文盲的帽子，这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

外婆年轻时凶的不得了，左邻右舍都不敢欺负她。为管住几个调皮的孩子，她在家里到处放着竹棍，孩子们犯了错，随手就拿来“武器”，把他们打的哇哇叫。有一次，孩儿们又出岔子了，因特害怕挨竹棍，就鼓起勇气，把家里所有的竹棍全烧了。外婆收工回家，雷霆大发，当晚就赶着这帮小崽子上山把竹棍砍回来，狠狠地修理了一顿。每次讲起这些往事，外婆总是一脸得意：“要不是我火头子足，你们能长的大？”

小时候听说了外婆的故事，觉得外婆怎么这么凶，长大了渐渐明白，那时候的外婆其实就像一只极其护仔的老母鸡，有点不讲理的蛮横，但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家、这群孩子，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一定也是一个温柔又可亲的母亲。

外婆年轻时当家习惯了，年老了没改过来，就显得执拗起来。孩子们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几个如花般绽放的女儿，引来了许多“小蜜蜂”。 外婆中意的小伙子，孩子们却不喜欢。孩子们看上的对象，她一个也不中意。习惯拿主意的外婆，虽经百般努力，却还是没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不了主的挫败感。

几个女儿先后外嫁，只剩一个舅舅在家“继承”香火。舅舅年轻时潇洒不羁，跟外婆强势的脾气合不来。等到舅舅结婚了，外婆还是要当一家之主，一不合意就唠叨不停，导致家庭关系日趋紧张。舅舅无奈，只好与外婆分家。自此以后十多年，外婆一直单独蜗居一间水泥砖头糊成的小房子里。

以前回家，经常听外婆抱怨，说舅舅没良心，修那么大房子，却容不下一个老人。我每次都只是静静听着，不予评价，因为我深刻地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远不是对错可以定义的，只是格外同情外婆的境遇。

后来，舅舅两口子外出打工了，外婆彻底成为了一名留守老人，也终于可以安心的居住在大房子里，可连个吵闹的人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日子越发凄凉。有一次，外婆身体不舒服，早早躺在床上睡觉,可房间里还放了个碳炉子，导致煤气中毒，辛亏家里来客人，才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后果。几个女儿听到情况后很担心,都希望把外婆接到自己家里住。外婆却怎么也不肯,她说放不下家里的房子和牲口，同时也不想给大家找“麻烦”。

去年休假回家，我去看望外婆。她像以前一样热情地迎接我，只是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眼睛的神采越发暗淡了。外婆的性格也变得温柔和体贴，放下了一家之主的架子，也没有了往日的执拗和苛刻。我突然明白，外婆坚强的外套里，其实一直藏着一颗孤独而脆弱的心。 “外套”披的太久，就变成了沉重的包袱，她驮不动了，因为她真的老了。她一定是觉得自己来日无多，又无法用其它方式来为亲人付出，只能通过展现深藏已久的温柔，来表达对我们的爱。

也许我们不能时刻陪在外婆的身边，但请不要忽视她、忘记她，因为老人真的很孤单、真的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