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落雨声

文 / 黎松松

01

深夜，静静躺在床上，读一本童书。

全书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立刻爱上了这个故事：“你认为世界上最奇妙的时刻是什么？”

若要问此刻的我，我的回答会是：在深夜静听雨声。

我不喜欢阴天，当然，也不怎么喜欢雨天。

白天下雨多少会影响我的工作状态，让我分心。

不过，我喜欢深夜的雨。

不知道为什么，深夜的雨声会让人感到特别安心，好像所有烦恼都会随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不见。这在我看来，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日本茶道大家森下典子曾经描述过雨天听雨的感觉。

她说，专心地听着雨点下落的声音，会让人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身心享受着温暖大雨的冲刷，白天那些令人困扰的事情：在意工作的表现，担心未完成的事情，害怕别人的眼光......这些恐惧和不安全感，就会全然消失。

雨滴落下的声音的确具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力。

研究说，下雨的沙沙声，其声频一般位于0～20千赫之间，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白噪音”。

在这个范围内的声频会让人的心情变得舒缓，身体也会随之放松下来。

因此，落雨声也被认为是治愈失眠、安抚焦虑的一剂良药。

02

明代张宇初有诗云：“树深添雨润，溪落见人疏。”

古人喜雨，大概是因为落雨声中隐藏着一种美，一种神秘的美。

这种听觉上的美让人感到既舒服又放松，仿佛内心所有的冲突都得到了平复，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在雨声中变得和谐。

森下典子就是这样被落雨声治愈的吧。

落雨声之所以会成为治愈失眠的良药，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曾在一篇文章【随时随地记得自己】中提到，人的“自我”不止一个，而是由几百几千，甚至难以计数的小“我”组成的。

“自我”其实是分裂的，人的内在尽是冲突。

正如哲学家夏尔·佩潘所言，我们的人生就是由内在的各种冲突交织而成的，道德与自私，理性与感性，已做的决定与欲望之间的冲突......

这些冲突从未停止过，因为分裂的“自我”在不断较量。所以，我们很难平静下来。

不过，在一些特殊的时刻，这些冲突会奇迹般地终止，就好似长期交战的士兵们，忽然休战了。

这些特殊的时刻就是“遇见美的时刻”。

夏尔·佩潘说，美是一种完整的存在，美让我们完整。这是因为美让我们内在的冲突停止了较量，分裂的“自我”就此完整，不再对立。

雨滴落下的声音，是一种美。

我们被那淅沥淅沥的有节奏的声响所吸引，却被声音之外的那股更深邃的力量所感动。

03

在这个焦虑的时代，人人都渴望静下来，却没有人好好问过自己，“静下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所渴望的“静”并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当内心的冲突停止时，内在自然显露出来的一种深邃的和谐感。

想起季羡林说过的一个故事。

他的家中有好几处可供写作的桌子。

有一天下雨了，雨声很大，他偏偏选择了阳台铁皮封顶下的一张小桌子来写作。

他家的小保姆见状，就劝他到屋子里另一张临窗的大桌子上写作，说是阳台雨声太大怕吵着他写作。

可季羡林却说，在阳台上聆听雨点落下的声音，比起静悄悄的室内更令他感到安静。

南朝王籍在诗中写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季羡林在雨声中获得了相似的经验，随手写下了：“雨响室更幽”。

我们内心所渴望的“静”，其实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幽”静。

正如骆玉明所说，这种“幽静”的感觉是一种禅意，是在生活的某个时刻体会到的幽静又深长的意味。

我则认为，这种幽静，就是我们内在的冲突变得和谐统一时，油然而生的一种愉悦感，就是我们一心渴望的“平静”“喜悦”和“满足”。

或许“禅意”所指的，就是这件事。

在这个愉悦感里，蕴含着生命的本真。

而生命的本真自身没有表达的方式，它只能透过蝉噪、鸟鸣、雨响这些声音做媒介，才能让你听到它，并意识到它的存在。

作家胡迁在《远处的拉莫》中写道：

“远处的拉莫在看着你，那是你的神。

你存在的每一秒，被痛苦占据的每一秒，他都在看着你。

有时候你可以感觉到他，但一生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远处的拉莫”就是完整而和谐的“自我”，也是生命的本真。

只是多数时候，我们感觉不到它，因为它多数时候是分裂的、相互冲突的。

一生中真正能感受到内在和谐的时刻，大概就只有那些遇见美的神秘时刻了。

很喜欢爱因斯坦说过的话：“世间最美好的感觉，就是神秘的感觉。”

夏已深，等一场夜雨，聆听雨滴落下的声音。

静候不期而至的美，也静候那个神秘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