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自清明志自高——浅谈探春其人

作者：欧阳婧（24）

在大观园娇柔的少女群中，有这样一个女子，一脱胭脂本色，非射着一股英爽刚毅之气，凛凛然有大丈夫之风。这便是贾府的三小姐——贾探春。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这便是探春第一次留给我们的印象。然而在贾赦无耻追逼鸳鸯为妾的事件中，探春用简洁扼要而又理明词达的三言两语，便将贾母的怒气驱除了。至此，我们对于探春的性格，可以构成一个比较清楚的轮廓；这是一个有才、有识、有魄力的少女。

而她不仅有着明于察物的双目，而且还有着可以担得起重量的双肩。这样的一个探春，在荣国府撑持无人之时挺身而出。这是一个艰难的局面，稍不留心，就会使她落入上下为难、左右掣肘的窘境。敏锐的探春清楚地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而要建立威信，又必须公正严明、刚强果断。她决定“找几处利害与有体面的人来开例”，且处事越来越严格。通过一连串措施，探春在中人面前扭转了“娇客”、“腼腆小姐”等等的看法，那些媳妇们都“慢慢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但她和凤姐不同，凤姐给人带来的是恐惧，而探春给人带来的而是敬畏。所以这些人都觉得她“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格和顺而已。”凤姐的锋利中满含着杀机，而探春的锋利中却体现严正。

探春虽然以“清明”的才识，为自己也为“金闺弱质”的女孩儿们扬眉吐气了一番，可是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缺陷”，时时刻刻在内心深处伤害着探春的自尊。这，就是她的生母。探春是庶出，这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已经足够使这个少女感到压力了，而她的生母，又偏偏是一个心地龌龊，上上下下都卑劣不堪的女人。因此，这个心术不正的、被人称作“赵姨娘”的女人，成了探春伦理上的母亲，自尊心上的伤口，道德上的敌人。事实上，并不是探春对赵姨娘特别无情，而是那一点儿母女之情，被封建社会的嫡庶制度剥削无几，又被探春的自尊心理损伤，更被赵姨娘的无行彻底破坏了。失去了母女之情的探春，被封建制度连接到礼法上的母亲——王夫人身上。而她们之间，自然不会产生什么亲密的感情。其实，寡情的王夫人对贾宝玉都没有多少真正的慈爱，又哪里会给她带来什么骨肉亲情呢？是的，探春从来就没有尝到过真正母爱的温抚。这个少女，有着感情上的寒冷。

表面看来，探春似乎是“威”多于“情”，有时又显得有些过分严峻。其实，这都是由于长期生活在缺少爱、缺少亲人的空气中，生活中那个人与人关系被歪曲了社会里，她的感情只能在内心冷缩起来而得不到融解的温度。互相尊重、互相爱护是探春待人行事的基础；以礼还礼、以情还情，更是这个少女屹立不移的做人原则。正如她自己所说；“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沉静地燃烧在探春心中的，是一支尊严的火炬。且看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偏不相信“一个姑娘就会这么厉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的”；于是这个封建统治的爪牙，竟动手动脚起来，故意搜探春的身。面对这种侮辱，探春岂肯罢休？只听“啪”地一声，那老婆子便挨了探春一巴掌。这是处于封建礼教压迫下少女的尊严，反击着封建社会里的邪恶。这便是探春的刚强。

生活在那一时代的探春，心境很难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感到束缚，她想冲出大观园的围墙，走向广阔的世界，好去一展自己的抱负。她伤心地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话也没用我多说的。”这当然是探春的幻想，是她觅不得出路的痛苦叫喊 。她还认识不到：在大观园外，依然堆满了陈腐和糜烂，即使是个男人，又何能“立一番事业”？不过，我们亦可从这里看出探春对封建贵族家庭的不满和厌弃。污浊的环境、艰难的处境，更加上那一时代对妇女的沉重压迫，探春忽然觉醒，发出满腹愤慨：“咱们倒是一家亲骨肉呢，一个个像乌眼鸡似地，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在这个声音中，我们可以知晓，这封建统治内部的腐烂和即将走向衰败的命运，已被探春意识到。对自己所出身的封建贵族家庭，对那一社会加在妇女身上的压迫抱着怨恨和反抗的情绪，正是探春区别于宝钗、凤姐的地方，也是探春性格中引人注目的光彩。兴儿对尤二姐说得好：“三姑娘的混名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探春在贾家，在大观园里，确实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只可惜，“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探春虽有不甘雌伏的愿望，又怎能一展豪情壮志？她的路不能是别的道路，而只能是一条漫长的、悲哀的旧中国妇女的道路。她纵有更高的才能、付诸更大的努力，也无法挽回那腐朽的封建家庭必然死亡的命运，无法改善她自己的生活和前途。在书中第22回，她制的灯谜是“风筝”：“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一语成谶，贾探春如贾元春一样，“虽得贵婿”，却不得善终。当贾政要把她嫁到天边海角去的时候，她只能俯首帖耳地接受封建家长的命令。探春含悲远嫁，骨肉分离，抛开家园，飘摇浮荡，“千里东风一梦遥”，只怕是一去不返，留得梦魂相见！

探春的悲剧在读者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而这一切都被记录在了《红楼梦曲·分骨肉》中：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才自清明志自高——浅谈探春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