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

第一章 雪天

（一）

那是一场铺盖了天地的雪。它从腊月二十二也就是阳历的一月14日起，一直持续地下了好些天。总是鹅毛般大片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南国的人们先是喜迎这么大一场雪，所谓“瑞雪兆丰年”，来年开春以后必得好的收成了；不料大雪却已经整整持续了五天了，仍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在这五天里面，每天依旧是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有时还会伴着轻轻的微风，舞得更加多姿了。可是天地间已经是白雾蒙蒙的一片，人们在下雪刚开始的一两天里还可以出行，到后来，雪越积越多，气温也愈降愈低，人们的活动方式只好选择足不出户了。这时正好是大年年底，多数人家的年货除了还有少量的还需要购置外，也大抵齐备了，于是各家人们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家烧得很旺的火盆跟前，随意地谈起一些关于这年收成的话题。然而不管这一年以来生活各个方面的得失，老百姓们只要能够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也就不会再患得患失，新年的即将到来、以及家人的团聚使得他们沉浸在幸福的气氛当中，完全忘却了这一年的辛苦劳作。平时活路很忙的老农此时也可以提早享受一下这种宁静的生活了。只是有些坐着憋不住的老年人，对着邻居家的窗户大喊几声，谈起关于这样的鬼天气而害得他们怎样的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地里的活儿。也偶有赶路的人艰难地行走在雪地上，引得邻村的小狗吠叫几声，把树林里枝头上的积雪又抖落了些，接着又是积雪压断竹子的脆裂的响声，从远近传来， 再接下去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至于那远处火车的长长的鸣笛声，也由于大雪封山而不得不停止了，只是在习惯的前提下，人们的记忆里总觉得还隐约能听得见，不过以前也总是要在天朗气清的夜晚才可以。对于年老的耳朵背的老人们来说，却慢慢地忘却了聆听鸣笛的乐趣了。

从下雪的第一天起，叶子便换上自己那双旧球鞋，爬上一座座家乡的高大山峰，他总是喜欢从每座山的顶点看那漫山遍野都是白雪的景象，他也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山顶上静静地思考的那种感觉。直到遍身冷极之时，他才突然起身，并且跑着，跳着，像一只野地里的兔子一样，在雪地里自由自在地欢欣雀跃！待到一阵喧闹过后，身子暖和起来，他又重新坐下。此时的一切仿佛更加寂静起来，叶子又开始静静的注视着四周，注视那满山遍野的白雪，思维已经通向了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 叶子站起身，俯视着四下里的村庄，浓雾在渐渐散去的时候，叶子看见了炊烟，从各户人家的瓦房顶上冒出来，他仿佛闻到了家乡人们在厨房里炒菜而冒出来的香气，听见了人们说着各种内容的谈话声音。事实上叶子每到一座山顶上，已经距离地面上千米的路程了，即使再近一些，他也是不可能闻得到人们厨房里饭菜的香气的，而且人们谈话的声音他又怎么能够听到呢？

不知不觉之中，叶子见到天快黑了，又这样过了一天，他意识到自己该下山回家了。

有一天，叶子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村口属于自家的那块田野里堆积了一个极大的雪人，几乎把那整片田野里面的雪全都用光了。那是一块没有种油菜和麦子的田野，没有经过耕犁的，表面很平整，原本长满了野草的，所以叶子就想起了到这儿来玩，反正屋子里总是呆不住的。当他费了好大气力把田野里的雪都弄成雪球之后，又想起雕塑家来，自己模仿大家的手笔，费了好半天的时间，刻出一个熟人的模样来，很得意地对着她扮鬼脸。

腊月二十八那一天，早上十点以前还是雪天里雾蒙蒙的一片，可是十点以后迷雾竟然都散去了。这一日，按照当地的习俗，是一年当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赶集的日子。所有的人家必须在这一天里把所有需要购置的年货都备好，所以以往每年腊月二十八皆是叶子家乡集市上最热闹的时节，集市在各个县城里，来自各个乡镇的人们齐集其中，还有出门在外的人们也大都在今天回到家乡，正赶上这一年一次的腊月二十八赶集的日子。但是今年的腊月二十八，一大早还是大雪之后迷雾茫茫的景象，使得人们不得不放弃了跟往年一样的赶集的打算。谁想顶着那么大的风雪到集市去活受罪呢？况且那些在异地的亲人们能回来的在开始下大雪以前就已经回到家了，下雪之后，不能回来的已经做好了在外地过年的准备。那些常年在外的人们回来也不过是图个团聚，过年以后不几天又都得回到原来打工的地方，为一家人的生计谋划去了。然而在这天的中午之前天竟然大大的明朗起来，而且还破天荒地把个大太阳明晃晃地置于人们的头顶上，映照着四周白雪的光芒。所以各家已顾不得寒冷，都打开憋闷了许多日子的门窗，好让仿若隔世的阳光直射进屋子里来。人们异常的高兴，各自在心中重新计划着无论怎么样也要去集市的想头！

这天早上，由于前几天独自跋涉而有些过度劳累的缘故，叶子晚起了些，可是早饭过后，还在十点之前。他正趴在朝东的窗台上独自踌躇今日该怎么办，是不是又像前几日那样去爬山，堆雪人呢？可是正由于这几日的极度兴奋和劳累，才导致了这天早上偷睡懒觉呢，家里无事，所以父母亲也没叫他。可叶子一向是个爱守时的人，他正为自己这一天的各种矛盾而闷闷的。正当这个时候，突然一道明亮的阳光直射到他的脸上，仿佛一道灵验的光芒。他猛然抬头，一下子就到了屋外，他要去找几日不见而心里已经无限思念于之的好朋友去了，便是昨日他在田野里面为她作了一副雕像的他给它命名为叶菲儿的真身。此刻的叶子已经完全忘却了一早起来之后的所有的烦心事了。一口气跑到了菲儿的家……。

亲爱的读者们，我们可爱的菲菲是叶子从小玩到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叶芬菲，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名字，给人一种种叶落纷飞的感觉。可是叶子为了她而改了自己的真名，自称为叶子，他也把菲菲唤作菲儿。人们常常会用“青梅竹马”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两个从小玩到大的男孩和女孩，但是他俩的关系远远超越了这种说法。他们不仅从小就在一起很玩得来，长大以后还是这么的形影不离。叶子的母亲和菲儿的母亲原本是村子里一对要好的姐妹，在孩子们小的时候，母亲时常把彼此的孩子都带在身边，在她们相互谈心的时候也让两个孩子自去玩的欢天喜地。这样，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就慢慢的变得深厚起来。每当别的孩子欺负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时，另一个更比受到欺负者感到痛心。记得有一件事是这样发生的：那是这两个孩子都才三岁的那一年，有一天，当叶子看到有一个大个子的中年男人用力地捏捏菲儿那可爱的小脸蛋的时候，叶子竟然毫无畏惧地用头撞过去，却因为那个大人没有来得及用手接住，于是叶子的头重重地往一堵墙根上撞去，现在他的头顶上还留着一块伤疤，作为他俩从小到大的感情的印记。那时候叶子时常对菲儿说的一句话是：“看到你被别人欺负时候无辜的样子，就像我自己心头被别人狠狠的割去了一大块肉。”

那天叶子撞倒在墙根上就昏迷过去了，他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一点疼痛，当他经过医生的治疗，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叫着他的菲儿。此时菲儿已经由于受到了过度的惊吓而整整哭过了一个下午，累得睡着了，正被菲儿的妈妈抱着回家去了。对于菲儿的妈妈和叶子的母亲来说，她们原本都为自己子女之间能有如此的情感而感到高兴，可是当她们见到菲儿因为叶子的昏迷竟然哭得就要昏死过去时，也不免感到有些过度的忧伤。她们自己觉得从小到大，直到成为人母以后，都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件事情而如此痛彻心扉地哭泣过。甚至叶子的母亲在自己当年二十岁，父亲去世时，她自己的哭声也没有如此的嘶声裂肺，然而，我们的菲菲那时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一时之间所经历的痛苦仿佛比叶子的还要深重，比许许多多的成年人对痛苦的表现和体验还更加真实而深刻！

这一日，当叶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真是又惊又喜。她同叶子一样，时隔几日不见，心中甚是不知滋味，她知道天气一旦转好，马上就可以见到叶子了。那么所有存在心中的不愉快都会一扫而光，毕竟在这么青春年少的年纪，快乐原该属于他们的！于是，当叶子出现的时候，便给他送去一个静静的、安静而祥和的笑容。叶子上前一把拉着她便走，菲儿略一踌躇，还来不及跟妈妈道一声别，便跑出了好远，不过妈妈只是在后院子里劈一点柴火。马上就回到屋子里了。

在走向那片田野里还剩半截路段的时候，叶子早拿了一块从年少时留下来的红领巾上细心拆下来的红色布条，轻轻地蒙住了菲儿的眼睛，在她头发后面打着蝴蝶结的地方再打一个结。然后有如绅士一般，不乏风度地往下一蹲，说着一句很顽皮的话，菲儿就轻轻地伏在了叶子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往前走去。此时的菲儿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这样的事有许多年没有重复了，而在他们小的时候，时常是叶子背着她，走了一段又一段上学的路，那样的路程要是加在一起，已经不知道会有多长。可是后来他们都慢慢的长大，也就不再需要叶子的后背了。现在，在彼此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之中，这一幕的发生又是如此的纯粹而自然。所不同的是，菲儿的眼睛被一块火红的布条遮住了眼睛，使得她的眼前总是充满着红色的幻象。她在小的时候也和叶子一样，是比较害怕红颜色的，可是后来他们都慢慢的对火红的颜色产生一种神圣感，以至于不再像很小的时候那样惧怕，竟至于对它产生亲近的态度了，所以叶子也就选择红色。在菲儿的幻象之中，她知道，自己离幸福是多么的近啊。她也知道，如果她愿意，叶子也将一辈子愿意这样，无论在她任何时候需要他，他都将毫不迟疑地，就像现在这样地驮着她。因为这样，正是她所需要的，也本是这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所在！

年轻朋友们的目的地到了，叶子还是像从前那样，放下了他的菲儿，轻松地拍拍自己的肩头，把上衣整理好。可是菲儿的眼睛还被蒙着，她也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叶子来为她摘去这一层面纱，让她好细细地看看摆在眼前的奇丽世界，可是叶子迟迟地不来为她摘掉。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自己把红色面纱取下来了。她先看见的是一动不动的叶子，然后眼光随着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一下子，自己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阳光下，眼前呈现的是一副如此美妙绝伦的画面，其实是一件雕塑作品，而画中人正是自己，灿烂如阳光一般的笑容，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了。叶子把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如此完美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这也正是她最喜爱自己的那一部分，仿佛那是在心里看见过的如此完美的自己！没想到叶子竟然能做到如此完善！其实叶子对于雕塑艺术是一窍不通的，可是他花了大量的时间之后竟然也完成了这么一副作品来，那纯粹是一种模仿罢了，所以他在心里也暗自感叹，却没有表现出来。噢，他们的心将永远是如此的相知相连，叶子是如此地看重他的菲儿啊！

在叶子背着她一路走来的时候，她仿佛也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可正当自己心中隐隐觉得可能出现的幸福事件突然之间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人们的心中该是怎样的幸福和感慨呵！对自己心爱的人再一次心生更深的感激之情，唯有泪水仿佛就要掉下来，但却让它化作平静而安详的幸福笑容，送给这一生中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吧！由此，以后的人生，不论别离，或者经受所有人生中更为巨大的灾难，都要让自己具备微笑以面对的本能。在人世间最为纯洁的爱慕和感动之后，将化作永久的支撑人生得以永存的勇气和力量！此后的人生，也不管生离或死别，只要感受着彼此曾经共同存在于一片蓝天下，彼此曾经深深地相爱过，就都能够支撑下去了！因为，这是彼此心灵铭记的愿望啊！

这一日，是五日的阴沉寒冷天气之后的一个晴天，天晴的那么美丽，即使带着冰雪融化时降温的寒冷，可是人们都因为见到了太阳而心生温暖。这天的太阳直到傍晚落坡时也没有吝惜她的一缕光线，总是让人心里感觉到暖融融的。在晴朗的天空下，白色的积雪映照着天空；冰凉的空气也只是轻拂着，划过人们的脸庞时也总是小心翼翼的，使每个人的心里都感觉到惬意和畅怀。村庄里的人们沿着另一条通往集市的道路上陆续地走了，人们都没有忘却这一年里最后一次赶集的宝贵机会，舍不得放弃它。偶尔也有人远远地注视一下这两个年轻的疯疯傻傻的孩子，在那里似乎总是手足舞蹈，又说又笑。可是看的人总比玩的人忙着呢，他们看一看，却很快就和同伴相拥着同往集市去了。

就这样，原本就已经很寂静的村庄在阳光的洗礼之后略略经历了一次闹腾，最终又恢复了平静。这一天，全村的人，无论大小，凡是可以出门的老人和孩子们都争相往集市赶热闹去了。在村口道路旁边叶子家的那块田野上，只留下了显得孤零零的两个身影，他们却也总是自得其乐的！

叶子对菲儿提议说：“菲儿，咱们再来堆积一个雪人，你来雕刻，怎样？”但是菲儿笑笑，随即说道：“来，咱们先四处走走看看，另一个雪人嘛，以后你有的是时间为我再堆积一个”。说完不等叶子答话，就拉着他直往不远处的溪流边上走去。此时正是积雪在慢慢融化的时候，他们只听得见细细的流水的声音，但是除此而外的一切仍然很安静，所以流水的声音还是细细的可以听得分明。溪流边上，那是他们从小就最喜爱的地方之一。小的时候，在夏季或者秋天里月朗星稀的晚上，孩子们总是跑到这儿来玩耍，叶子和菲儿也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令人难忘的年少时光。在夏季炎热的白天或者晚上，顽皮的叶子总是不听菲儿的劝，和其他的小男孩一样，光着身子往水里较深的地方跳，可是当别的孩子纷纷从水底浮出来的时候，总是看不见叶子的身影，害得菲儿在岸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总是在这样的时刻而央别的男孩子帮她下水去找一找叶子。可是正当他们要拿菲儿开玩笑的时候，叶子突然一下子从水底冒出来！他总能够比别的孩子在水底多停留更长的时间，然后摸出一条鱼儿，或者一只螃蟹出来，这是别人很羡慕却很难办得到的事情。

这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全村庄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雪白的有些肃穆。只有小狗的吠叫和因为树木断裂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响声，这反而增添了安静的氛围。只是头顶上还有温和而明朗的阳光，使得这两个自由的孩子没有感到十分的恐惧。这也缘于他们对家乡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热爱，所以他们本该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理由。

叶子接着把菲儿带到了他曾经一个人爬过的山峰，在那上面，可以眺望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仿佛能看得见大人们常说过的那些很遥远的地名的所在，他们已经知道朝哪个方向走去便可以坐上火车，飞机。可是现在他们也管不了这些，一旦爬上往日自己来到过的山顶，叶子很快便像一只快活的小野兔子了，菲儿于是随着叶子的节奏，也变得和他一样。他们在那山上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主要的是打雪仗。叶子知道菲儿的身体自小就比较虚弱，好在这一日的天气实在是好的可以令人放心的，所以宁愿挨打得多也只是示意性的往菲儿的外衣口袋里装些雪花。此外，他们还看见出来觅食的兔子，白白的皮毛跟大地上的雪融为一体，可是雪地上却能留下清晰的脚印。雪地上的雪已经很深了，它们跑起路来就一颤一颤的，不能跑得像以往那样快，叶子他们就追赶着兔子跑。在跟着兔子跑的过程中，叶子看见菲儿把自己身上那最厚的白色上衣解开，然后脱下来就直往天上抛去，刹那间有如斗大的雪片飘落下来，又融入了大地。那一刻，叶子极为感动的看着菲儿的身影，差一点掉下泪来。他知道很久以来菲儿的心里有事，可是她不对叶子说。叶子也就假装没有什么事一样，还像以往那样的快活，他只想看见菲儿那天真灿漫的一面，其他的就等待菲儿以后再跟他说吧！他想总有一天菲儿会告诉他一切的，不论幸福与不幸的事；因为他都宁愿为他的菲儿承担，哪怕是所有的不幸，只要是为了菲儿一生的幸福，他都愿意去为她做好每一件事。当他看见菲儿终于那么忘我地飞舞起来，心里真是感觉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最后，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听从了心里的一种声音，他们把山顶上最高的那块岩石上的干净的白雪收集在一起，也足有两个洗脸盆装的那么多。他们还是堆起了雪人，各自弄好后都把他们摆放在那块大石头上，他们心里都记挂的是对方，所以这一次叶子雕刻的对象仍然是菲儿，菲儿雕刻的就是他，他们把那两个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然后他俩也如那两个雪人一样，默默地相拥！在相互拥抱着对方的过程中，叶子的心里再一次地感受着他看见菲儿奔跑和飞舞时的幸福，菲儿的眼里终于擒不住泪水，正在叶子的背后哗哗地流淌着。她真心地感激叶子这么多年来如此真心的待她，爱她，信赖她，使她感觉到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叶子的爱，已足以造就和维护她一生的幸福！他们用白色的雪当作彼此爱情的见证，那是雪山顶上空最圣洁的云朵所凝结而成的！

那一天，菲儿一改以往总是看起来很羸弱的状态，带着叶子走了很多他们从小到大都喜欢玩耍过的地方，有走不动的时候，还是自然而然地让叶子背着她。他们都忘却了冰雪的寒冷，忘却了村庄里面所有的人都离他们远去了，只留下他俩在冰天雪地里像流浪的人那样地行走。那一天，是老天对这两个天真灿漫的孩子的恩赐，将成为他们这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那一天，也成为了他们彼此心中最快活的一天，他们注定都要在今天为彼此留下这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二）

当菲儿回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她立刻就为自己这一天的偷偷溜走而感到可耻。无论怎么样她都找不到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了，她害怕碰见妈妈那责备的眼神，也害怕看见爸爸那双总是很宽容的眼睛。但是她宁愿直接就跑到爸爸一直躺着的那间房子里去。那是爸爸的房间，爸爸身上原本就有一种怪病，自从下大雪以来，病情突然变得更加严重了，从腊月二十二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下过床。她拉着小弟的手来问他，妈妈现在哪儿。可是弟弟的回答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弟弟说自从今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小弟平时往往是要吃午饭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妈妈就没有搭理过他，而且她一直只在爸爸的房间里跑来跑去的，几乎整天都没有一次跨出过自家的门槛，他都不知道妈妈在干些什么了！

菲儿不顾一切地飞到爸爸的病床前，正因为弟弟太小了，他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严重，才把她最不想听见的最坏的消息告诉她。此时妈妈的责备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最害怕看见的只有爸爸了，怕看着爸爸的眼睛，害怕看见爸爸的一切！但是她又恨不能在自己的这一生中都不曾离开过他。她仿佛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样的事情是人的一生都很少遇见或者难以接受的！此刻的她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大早便偷偷的跟着叶子跑出去，为什么这一整天都没有一刻回来呆在爸爸身边，也许那样的话爸爸就不会遭遇那么大的痛苦了。虽然她心里时刻记挂着家里的一切，但是这与发生的事实太不协调了，她没有在父母亲的身边，特别是爸爸病情愈加恶化的时候，她没有在他身边，那便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原谅的了！当她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微微的闭着双眼躺在那里，静静地呼吸着冬日里冰凉的空气时，她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完全地模糊了。她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父亲，仿佛一个久违的故人，他的变化有多大啊，当她早上还在爸爸身边时，爸爸的面庞还是饱满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爸爸吗？还是那个她近几日夜里做梦都想着他要尽快康复的爸爸吗？她不知道眼前的父亲在这阳光普照的一天里经历了怎样的病痛的折磨，然而他自己最爱的女孩儿又不在自己身边，那是怎样的一番痛苦和煎熬啊！他的眼睛深深的陷到眼眶里面去了，面庞的肌肉已经变得松弛，每一块肌肉都各自分开，似乎不愿意被吵醒似的，懒懒地各自睡着了。菲儿多想叫一声：爸爸！可是，爸爸经受了一天病痛的折磨，现在终于可以安静片刻了！她又怎么能忍心打扰爸爸的睡眠？她只有在心底里无尽的呼喊，无数次地对着苍天祈祷，请老天能够看在她的份上，看在爸爸这一生善良和勇敢的份上，看在她家一家人以后的生活道路即将艰辛的份上，让善良而勇敢的爸爸能够重新获取力量，获得坚强的支撑，努力挺过去。这也许是爸爸生命中注定的一次劫难，但是可以战胜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劫难，一旦战胜它之后，一切又会恢复生机的！菲儿总是怀着万分虔诚的心灵，祈求上苍，能够赐予爸爸新的生命！可是爸爸这一次还能化险为夷吗？还能挺得过去吗？对呀，她可以现在就去找医生啊！为什么妈妈没有把医生找来替爸爸看病呢？她想着便立即跑出来了，正好跟妈妈在门口的转角处撞了个满怀，妈妈带着压抑的只是稍带责备的语气问她“你去哪里，现在？”她只能吞吞吐吐的说：“我去，找，医生”。可是耳边传来妈妈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孩子，别去了，你爸爸说，不用找了……”。

对于菲儿来说，这真犹如晴天霹雳啊！爸爸怎么会知道他自己不用找医生了呢？她抬眼望着此刻也变得万分憔悴的妈妈，她终于还是凝视着妈妈的眼睛，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凝视妈妈的眼睛，是要寻找自己还没有明白的答案吗？是要向妈妈寻找那个要是平时她自己也会很快明白的答案吗？为什么，而且，爸爸怎么会知道他自己不用找医生了呢？噢，妈妈，你为什么要听他的，没有去，去找医生来给爸爸看病呢？看着女儿的眼睛，母亲反而觉得心里宽敞了些，她仿佛看见那是女儿在给予她力量，让她暂时忘掉今天忙碌的辛苦，让她疲惫的身心稍微获得一些宽慰！让她看见以后还要彼此相依为命的勇气！可事实上女儿是在心里迷惑了才那样凝视母亲的，不过那也只在一个瞬间。那样的瞬间之后，母亲无形之中得到了一丝来自女儿的安慰，而女儿则在那么一个瞬间顿悟了生死离别！她很快就明白了母亲所说的父亲的话的含义，但是她还是那么的不甘心啊！她怎么能够在短暂间接受那样的一个现实呢？眼前还活生生的父亲怎么会如此脆弱，能那样说不要去找医生？难道我们就得听从他的吗？生命虽然很多时候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可在那样的时刻怎么能让爸爸一个人独自去把握和承担生命其重呢？

菲儿还是轻轻地挣脱了母亲握住她的那只手，她还想跑到镇上最近的那家医院去找她熟悉的那个周老医生来为爸爸看病。说不定仍会像从前那样，让医生看过之后，开一些药方给他吃了，或者打一两针药水，第二天爸爸又恢复起来，还要表现的生龙活虎的，早起打算去干一上午的农活！于是妈妈和她都不让爸爸出去……

。她一路上都胡思乱想来着，很快就走到了镇上那个老医生的诊所。大家都快过年了，周医生的门诊外面也掌起灯笼来，温馨的光线照着菲儿那被寒风吹得红润的脸。周医生已经年过七旬，是个退休的老军医，在这里开小诊所已经好多年了。他曾经救活过叶子他们那个村庄的一个孤寡老人，那也是个退伍的老兵，听说那个老兵得的是一种不治之症，后来让老军医给治好了，多活了好几年。老军医在叶子家乡那一带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总是尊重每一个到他那里去就医的人，而且之后每见到人家一次都还记得他们曾经就诊时的所患的疾病，总会提醒人家要如何预防类似的毛病。那些受到他救治的人们对他都十分的信赖，而且乐意按照他提供的方法去做，那样确实起到了预防疾病的效果。当菲儿一进老军医的门的时候，他几乎就能够猜出了她的父亲所面临的情况了，但是他还是叫孩子慢慢的说，别太着急了。听完菲儿的叙述之后，老军医已经是老泪纵横，在最近几年的行医过程中，他对菲儿一家人的情况特别是对她爸爸叶圣德所患的疾病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也知道这是很真诚和淳朴的一家人，对菲儿爸爸坚强和勇敢地面对生活的那种态度很表示敬佩。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很难得的一个善良和乐于助人的人！但是，他知道老叶圣德得的是什么疾病，那是一种慢性的不治之症，在目前的这种状况之下，一旦发作，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危及生命的程度。他知道老叶所说的并非糊涂时候的话，而是居于他对自身的深刻了解才说的。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在大年除夕前一天的冰天雪地里，需要经过艰苦跋涉，要来看看这位人生道路上给他树立了诸多榜样的老病人。

其实，这也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位老“战友”，因为这个人的一生几乎都是与病魔做着坚强斗争的一生！事实上，无论每个人的生命历程中，不也都是在打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战役”吗？由此，菲儿的父亲也是一个“战士”，所有生存在地球上的可爱的人们都是一个个的“战士”，只是人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所遇见的都是各自不同的“战友”罢了。老军医虽然救活过很多“不治之症”，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也攻克不了菲儿父亲的这个疾病了，他只能做着一个医生对自己的病人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就是给他带去更多一些的、最后的关照而已。然而，他对菲儿的父亲还怀有更加深刻的别样情怀。老军医一生曾经面对过很多的死亡和悲痛，他孤身一人，膝下也无子女，所以每个人的生命和友谊对他来讲都是那么的值得珍惜。他也是活得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因为他这一生中能够牵挂的先是战士，后来就是纯粹的病人，偶尔还有病人的家属，但是世界上的病人如此之多！老人总不能每一天都带着悲伤呀！老人总是可以找到适当的体现自己情感的办法，人们都说那是一个能哭能笑的好老头！面对人们的称赞，他只是笑笑。

当菲儿跟在老军医的身后走在赶往回家的路上时，她仿佛看见了另一种人生。老军医的形象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鲜明过：这位老军医就一辈子这样兢兢业业的为着别人着想，急别人之所急，还为他们送去生命的温暖和的新的希望，以至于还会给每个家庭带去新的生机，他把自己的一生就这样默默地奉献在救死扶伤的医疗事业上。

但是，在他的一生中也有成功和失败，虽然成功的次数多些，可这一次他依然拿菲儿父亲的疾病没有办法了。自从他几年之前第一次为这位老病人治疗他那古怪的毛病以来，就深深的被这位病人的情绪所打动。并渐渐的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老军医年过七旬，而菲儿的父亲尚年轻，因此也算是结为忘年交了。这是他在曾经的战场上都很少见过的一位坚毅的英雄，他对生命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他热爱生命，只有他作为一个医生才知道他身体上所承担的痛苦，他要时刻与之作斗争的病魔有多么严重，要打赢这场战役是如何的艰辛！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并坚强地面对自己生命里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当他一旦意识到已经不可能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也就是他坚强的命运即将划上一个无论圆满与否的句号的时候了。也许，病人的这种精神世界只有老军医一个人能解读得到。所以，当他听见菲儿所传达的关于她父亲的话时，他深深的为之感叹，为他所承受的痛苦的即将解脱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曾经一直挑在他肩上的命运之担是如此之重啊，以至于他都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平凡的人所能承受得了的！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老军医心里的一种无限虚空，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连这样一位他心目中的英雄都被打垮了，那么此后他自己所面临的生活将怎么去面对呢？他一直以来也以菲儿父亲的形象作为自己生存下去的榜样和力量的源泉。假如他一旦离去，那么他的生存也会变得没有着落了，老人精神世界的依托也突然之间崩溃了！

看着老军医步履蹒跚地在夜晚重新下起来的风雪之中艰难地行进着，菲儿的心中仿佛有一种更加可怕的强烈预感。她仿佛看见老军医的步伐显得是那么的无力，她很为他心疼，然而此刻她只有在心里充满深深的感激之情了。这是一条突然变得异常艰辛而漫长的路啊！她想要是自己能多长两条腿，一定会把那另外的两条腿借给老军医用，就这一辈子也不用他还，因为他还要一个人走好长的路啊……。他们各自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但是对于老军医来说，他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呢？他心里的负担从来没有显得这么的沉重过，而且这一切已经有意无意地暴露在菲儿的眼前。使得她的心里愈加不安起来！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都走的有点意味深长了：此刻，她只知道回家的路的——方向，所以只是一味的往前赶；但是对于老军医来说，他要到哪儿去呢？对了，他是去看望一位故人，他知道他要去世了，而且还是那么的年轻……

但是此刻，谁能了解他的内心已经处于极度的空虚呢？自从他与叶圣德这个比他年轻气盛的中年男子结交以后，他是如此的敬佩这个人，他觉得活着就得像他那样真实，纵然是自己死掉了也甘愿。更为有趣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过去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当然，在遇到菲儿的爸爸之前，老军医已经是个很有成就的医学家，他的生命历程已经经历过不少的风风雨雨，可他仍然在结交了叶圣德这个与其说是他的病人还不如说是怪人的家伙之后，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把他当作神圣的精神化的象征！由此，我们也可见得菲儿父亲活着时给予人们的精神价值和意义，对于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之中存活下来，坚强地面对命运之神的人们，他们对自己及其后人的支撑和影响将是何其深远呀！

菲儿安静地站在爸爸的床边，看着老医生在给他诊断，其实那也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把把脉而已了。此时，叶圣德慢慢的睁开了他那双显得很疲惫的眼睛，注视着四周的环境，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是谁站在他的身边。菲儿见到爸爸睁开眼睛以后，想到要立刻走近去对爸爸说一声对不起，她内心强烈的自责逼得她觉得自己非要那样做不可。但是，当她走近爸爸的身边时，爸爸看见了她，他的眼里变成一种极其喜悦和期待的目光，还是以前那样充满爱以及宽容的眼神，他眼神里没有一点责怪女儿的意思，他知道这几日女儿也因为他的病忙得累坏了。他还隐约记得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中午天气转好以后很多邻居都跑来看望他，然后向他道别，欢欢喜喜的告诉他大家都要到集市里赶集去了，那时他还开玩笑的说：“那我也一定要起来去看看！”可是刚接近中午，邻居们大都走光了的时候，他的病情就开始大发作起来了。直到傍晚菲儿就要回到家的时候才稍微安静的睡去片刻！

他拉着女儿的手，使劲地抚摸着它，眼里竟慢慢的变得湿润了；菲儿来不及说道歉的话，而且此时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么？她知道爸爸早已经原谅了她，不再为她的离去而心里埋怨她。菲儿强忍着压抑的心情，强忍着无比的悲痛，只对爸爸说：“您一定要保持斗志啊，爸爸，女儿再也不会离开您了！”然后她拉着站到她身后去的老军医说：“爸爸，周爷爷已经来到我们家，他已经给你诊过脉了，他还可以陪您聊聊天”。什么？周老医生已来到他的病床边了？他是怎么到来的？他还记得自己不是告诉过菲儿的母亲叫她不必去找医生了吗……？当他听到女儿提起老军医已经到了的时候，不免在心里还嘀咕着这些问题，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此刻，他的眼睛里又透露着另一种光芒，既有询问，也有喜悦的成分含在其中。但是，他已经无论怎么样也很难看得见身边的一切了。此时，老军医已经伏在他的床头，看着这位令他心痛的老病人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呀！他看得出来新的病痛又在折磨着他，他强忍着自己仿佛有生以来所承受的最为巨大的悲痛，用力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后来他看见叶圣德就要睡过去了，才大声地挤出一句话来：“叶兄弟，我们可都在看着你呀！”叶圣德才又睁开了一下眼睛，微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不辞辛苦……”

晚饭时分，天空又重新恢复了往日雪天的凝重气氛，经过一日的阳光过后，气温又骤然下降了。伴着几阵惨惨哀鸣的风声之后，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洒在人间。风似乎没有前几日那么温柔和顺了，在雪花飘落的夜空里胡乱肆虐！人们可以不断的听见树林里那些枝头断裂的响声，还有整片竹子正像家乡过年时候放鞭炮一样的脆裂的爆炸声，这些竹子也终于经不住风雪的压力，成片成片的倒掉了，只留下最短小的幼竹埋藏在风雪吹不到的地方。风雪越来越狂妄，引得几乎所有的大狗小狗都相继的狂叫着。这一派景象完全与白天的状况截然不同了，一般人们的心里又回到前几日憋闷的状态之中。山川上细细的流水声与风雪之声，混合着和河流里呜咽的流水声，不断的组合成某种与此时此景完全不相协调的乐声。行路的人看着寒惨惨的天空，心里已不免感觉到无边的恐惧！这种天气的恶性循环已使得人们的心里完全没有了那种新年就要到来时的喜庆氛围……。

这场大雪从腊月二十九那天起，又持续不断地下起来。直到新年过后的第二十五天，而且几乎每天都要下好大一阵子。南国的大部分国土都给附上了厚厚的积雪和冰层，大雪把人们的家园都埋藏起来，大江之南到处都是一片冰天雪地。交通、通讯以及各种基础设施设备都在大雪之中被毁坏了，工厂停止了生产，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和考验，南国的人们注定要和这样的一场天灾做好坚决的斗争了！为民服务的领导人也总是身在救灾第一线。他不畏艰辛，和军民一起爬山涉水，坐镇指挥，他也一次次的摔跤，一次次的又被大山里的草木划伤身体。但他还是一次次地对大人和孩子们说着意味深长的话，告诉他们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们都在关心他们，都与他们同在，而且都在想着办法要帮助他们。人民的心里为有这样的值得敬爱的老人而感到欣慰，为身在这样的国度而自豪！他们打心底里心疼这样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希望他也能够自己保重身体，因为未来国家还有长长的路要走，国家需要他，人民也一样的需要他！他所展示的大爱无边的情怀感动着千千万万同胞，也感动着世界上怀着友好态度的友人们。这样就使得灾区人民心中增添了一股战胜一切困难的信心和力量，也使得这个国家的人们更加团结起来了。他们接受了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援助，可是最重要的还要靠他们自身的努力才能站起来！面对即使深重的灾难，也要重新树立起坚强的重建家园的决心，才能重新树立起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和战胜所有艰难困苦的信念！

大雪又重新肆虐人间的第二天，经历了昨晚那场令人胆颤的暴风雨雪天气之后，叶子也就不再对这样的天气感到高兴了。不知怎么回事，自己昨晚一夜都没有睡的着。虽然昨天白天他们把全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跑了个遍，四肢已经快要散架了，可心里总是一股空空的又很疼痛的感觉，似乎又像以往那样，仿佛有人在不断的撕碎他心头的肉，可这又是显得毫无理由的呀。他总是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的，也许是由于风雪之声太大的缘故罢，他开始也在心里暗自咒骂起这该死的鬼天气来。不想就这样折腾着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第二章 送别

（一）

菲儿还是独自背起了行囊，她要先一步走向外面的大千世界去了，纵使她年纪还很小，父亲去世的这一年她才刚好十六岁，正在上高级中学，马上就要升入高二了。可是自冬季那场初雪以来，父亲竟卧床不起。所以，当她在跟着叶子往外跑之前的那几天，就已经在自己心底里暗自下定了要出门挣钱来养家的决心，她不忍心让母亲一个人来承担生活的不堪重负。这几年，随着父亲病情的不断发作，虽然他也总是坚持着为家里做很多的重活儿，可是到底还是不如从前了。那时菲儿还在读初中，然后升入高一，菲儿好不容易坚持读了这最后一年的书，母亲头顶上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竟然白了许多。菲儿看在眼里，心里就不是滋味！她每每在夜里独自暗暗的垂泪，她多么可怜自己的母亲呀，她才三十几岁，可是看上去已经足有五十岁的样子了！当她看见问路的陌生人跟母亲说话时都叫她老人家，菲儿的心里更像刀绞一般难受。作为家里的大女儿，她已经长大了。在父亲病情已经很严重的情况下，她必须要接下父亲的重担，勇敢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还要艰辛地走好自己以后的人生了！除此而外，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在出门之前最后一次来到父亲的坟前，在那里默默的独坐，很久很久。她记得在安葬父亲的那一天是正月初四，而老军医已经在看到叶圣德死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一就冒着巨大的风雪匆匆地赶回自己的诊所去了。那仍然是个风雪狂乱横扫大地的天气，只有她本家的亲人和一些年轻力壮的的年轻人在帮助她们，因为雪天实在是仍然令人无法出行，菲儿的小弟也不曾前来为自己的父亲最后作最后的道别。人们匆忙地把父亲的棺材放入挖得很深的沟土之中，然后将他慢慢的埋葬了！当人们都在把父亲埋葬好以后渐渐的离开，留下的是深深压在父亲身上的那一堆黄土和几株从野地里拔出来又重新插在父亲坟上的会在春天开花的植物。菲儿最后一眼看着父亲的坟墓，风雪之中，深埋着父亲的那个没有墓碑的孤零零的小土堆显得多么孤寂和苍凉，那白色的轻质的挂纸在寒风中不断飘荡摇曳着，这时候，天空中仍然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她想最后一次呼喊一声父亲！可是声音终于哽咽在自己的咽喉里，一个声音也终于没有发出来。自那以后，菲儿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当只剩下叶子和菲儿两个人留在后面的时候，风雪之中，叶子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无声地往回走去……。

此刻，在送别的人群中，有菲儿的妈妈和菲儿自己的小弟，叶子、叶子的母亲以及极富同情心的村民们，他们都送走了很远的一段路程。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停住脚步。菲儿的妈妈请他把自己的女孩儿再送到更远的火车站去，那是叶子所乐意做的，也是菲儿的母亲所放心的。于是，他们还有一段更长的路可以一起走。叶子生平没有送过别，这一次送别却是他人生中最长时间的一次。虽然他的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离别愁怨，可是不能在菲儿的面前表露出来，所以，一路上仍然力图有说有笑，可是他们怎么也掩饰不了彼此内心的凄凉。远处的火车重又拉起长长的笛鸣声，响起在耳畔，渐渐的显得很悠长。如今火车将与他们的人生结下不了的情缘了……。在上火车的前一分钟，他们互相做好了一生的约定，要彼此记住，要彼此相爱，他们也知道，彼此一生中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别的人了，可更重要的还是要彼此勉励啊呀！这似乎都是些言不由衷的话，可也是他们彼此心灵最真实的期待，由于他们内心的凄凉已趋于极致，临别的仪式和所说的话已经变得那么平淡无奇。可他们给彼此留下的仍然是无边的爱和希望！命运呀，你为什么硬将两个从小如此相亲相爱，志同道合的人就这样的分开啊！从此以后你还将要把他们各自带向何方？……

人的一生当中，注定要走许许多多的里程，然而没有太多的路程是能够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走的，太多的时候也只能一个人去寻找方向。不能够感觉太过孤独，只要知道彼此的心都还存在就好，我们需要坚强。正是那不可避免的离别才使得心心相连的人们变得更加成熟起来，他们不仅相爱，生活仍然是人生中的第一要务啊！叶子和菲儿也一样注定了要去走着各自属于自己的人生的路了。此前他们是如此的同心，他们的心是彼此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两个年轻的孩子从小这么一起长到大，总是一起克服了几乎所有的困难，而且生活的一切总是显得那么的和谐而自然，他们拥有着共同的人生理想和目标。可是，命运的车轮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摆弄着各种各样的人生，给人们制造灾难，给努力前行的人们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当你意志消沉的时候，一不小心它就会让你变得更加堕落；而当你决定从此以后要为自己的人生作彻底的奋斗时，它还要不断的磨砺你的意志！有时它会不断的使你变得多疑起来，总是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具备了前进的勇气和力量！所谓的命运总是时时刻刻地在与人搬弄是非，偶尔还开个大的玩笑，要使得人们气也喘不过来。从此以后，菲儿和叶子注定要走不同的人生道路了。从眼前的状况来说，菲儿将独自旅行，要离开她所热爱的学校，也要离开她心中最爱的叶子了。菲儿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道路将要怎么走，可是她早已坚定了要离去的决心；她不知道未来生活的道路将会有多少的困难迎面而来，可是，她都要像爸爸给她做好的榜样那样地勇敢！不管可以预料与否的未来，她都要一个人去面对，再不能回头！她知道自己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要是还有其他动摇的念头，则只能说明了自己的胆怯！

经历了父亲的死，菲儿的泪水似乎已经在埋葬他的那天就哭干了，她怨自己的父亲，给她留下一个艰辛的前景，她曾经的道路是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坦啊！可是她又同情自己的父亲，他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之中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苦难，自从他得了那场大病以来，就几乎时时都在打着一场艰辛的战斗！等到敌人稍微松懈的时候，他便马上就想到全家人的生计，要为自己也更为别人劳作去了。于是，菲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爸爸这一生中承受的苦难太多了。菲儿也很感谢老军医，自从他第一次为爸爸治疗疾病以来，不知道给爸爸减轻了多少病痛的负担。之后还与爸爸建立了令他们彼此之间一生都难忘的友谊，她还记得爸爸每次提到老军医的时候，心中总是充满了崇敬之情，他们的友谊正好是建立在这种彼此尊重和相互信赖的基础之上的。后来，在菲儿独自踏上异乡的土地之后不久的一天，这个深受大家敬爱的老人就匆匆辞世了，很多的人们将用自己一生的记忆来想起他。别的人们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老人说走就走了，因为在那之前，老军医一向是个具有健康体魄的人啊！

那场大雪灾之后，虽然原先那些没有在风雪中折断的树木几乎都深深的弯下了腰，仿佛是要替老天爷如此的大发作赔不是，在向人们深鞠躬；可是它们怎么知道经过老天爷的这么一折腾，人间的疾苦又会深重了些。成片倒塌的竹林也历历在目，然而人们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些藏在老竹子底下的幼竹已经露出了新芽！叶子家乡的田野上又重新出现了新的绿叶！原来人世间的万物，更新的是如此之迅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