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面朝天已然一去不返

生活的减负，不仅是要减少对物质的追求，也要保持适当的精神追求。

       傍晚时分，夕阳只剩一抹余晖，仍试图穿透城市上空的尘雾，照进高楼栋栋。夜幕渐渐笼罩城市，户户家家陆陆续续地都亮起了灯。城市依然显得很忙碌，红色的车尾灯沿着道路铺展开来，绵绵延延直至城市的尽头。此时城市的节奏似乎放缓了，而不断传来的嘈杂的鸣笛声，却透着焦躁的情绪，对放慢的节奏显得不适。我正坐在窗边放任着思绪，试图从生活的点滴中寻找写作的灵感，却被门外传来的急促的"哒哒"声打断了。虽然这声音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机关枪的声音，但我并没有感到慌乱。不仅仅因为我们的城市治安比较好，不会有人拿着机关枪到处跑，主要是因为我很熟悉这个声音。我老婆每次下班回来，都以同样的脚步声通知我，该接驾了。

       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欠身起来，便去给老婆开门了。老婆问我怎么不开灯，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我忘了打开屋里的灯了。老婆并没有等着我解释，她如此急匆匆地回来，并不是因为过分地想我了，而是为了赶紧卸掉她身上的“重负”。进屋后，她就迅速地丢下包，甩掉高跟鞋，然后便闪进卧室去了。我把她的包摆放好，将高跟鞋放到鞋架上，就跟着进去了，我知道她马上就要叫我给她捏捏脚了。进了卧室，见她已经换好宽松的家居服，成大字躺下了，满脸的如释重负，换下的职业装被扔在了椅子上。我拿起了衣架，将她的职业装挂起，放进衣柜里。她见我进来，便面露痛苦的表情，把脚向我挪了挪。意思是在说她的脚很痛，让我帮她捏捏。对此我早就心领神会了，便坐下给她捏捏脚。这个时候，她就感到很幸福，就如初次给她捏脚那般，她总是这般地容易感到满足。

       这些年来，老婆每次下班回家后，都大体如此。若是以前，我还会常常念叨她，劝她平时没有重要的活动，就穿得宽松舒适些，也不需要天天化妆。她总是说如果不收拾打扮就去出门，那就跟在西餐厅用筷子吃饭一样格格不入。她的女性同事和朋友都比较讲究衣饰搭配，化妆护肤，相较之下，她在这方面已经节俭得多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她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可是细细追究起来，总觉得疑问颇多，所以我仍然经常念叨她。有时被我叨叨烦了，就是一顿亲昵的爆揍。就这样，这么些年我也没能说服她，现在已经放弃了。我给她捏了会脚，她休息好了，便去卫生间卸妆了。

       我倚靠在床沿，凝视着梳妆台上零乱地堆放着的化妆品和护肤品。恍惚间觉得鼻尖有些痒，便摸了摸，就嗅到股异样的味道。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思绪便再次飘远了。我老婆的护肤品不算多，化妆品也很少，平日也只化个淡妆。但即便如此，那些瓶瓶罐罐，大小物件，也耗费了我不少心力，很难想像她对护肤化妆认真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前些年，我不遗余力地收拾整理老婆的梳妆台，希望能够随时保持整洁，但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现在想来，我对保持生活环境整洁的执念，和老婆执着于讲究穿戴也并没有不同，不过是不同的形式而已。老婆有时会调侃说，我再怎么倒拾自己都没救了，就只能收拾家了。

       游走于生活的角角落落，随处可以发现人们对于生活的执念。生活本没有标准，也没有约定俗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做所为，即成生活。然而现在对于生活的理解，不再来源于自己的真听真看真感觉，而是选择透过各类媒体的滤镜去观察生活。于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有了标准，生了执念。为了过上标准的生活，就不得不对生活进行不断的修饰。爱情需要鲜花的点缀，婚姻需要房子和车来装饰，孩子需要各类才艺傍身。除了不断被灌输的生活理念，各类物件也被填进了生活的空间。家具电器各式各样，厨房的厨具品种繁多，手机的配件多种多样。本希望这些物件能够给生活带来便利，但是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即便如此，各种购物狂欢节期间，大大小小的物件还是被请进了家里。

       虽然生活的真实反馈提醒人们标准的生活只不过是谎言而已，但人们对此总是假装毫无察觉。即使再苦再累，也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标准的生活，还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生活不够标准。在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生活时，常常也是几番筛选，添加多重滤镜。当生活缺少修饰，就感觉像裸奔一样难为情。只有当夜幕降临时，回到家中，才能卸去生活的重负，放松下来，直面生活真实的感受。然而，第二天走出家门，就又重拾重负，把对生活真实的感受关在了门后。

       不论是生活的理念还是生活的物品，都是人们选择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相对于以前，现在有了更多的选择，然而这些选择却慢慢地变成了必须，成为了负担。学会取舍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小事，并让它在生活中发挥作用，为自己的生活挑选适当的修饰，丢弃掉负担。就像女生选择口红时，没有必要将每个色号的口红都加到自己的化妆盒，适合自己的口红只有那么几款而已，其他便只是累赘了。但取舍似乎已不是件容易的事。简约的生活理念曾被倡导，鼓励人们对生活做减法，返璞归真，如今却演变成了另种风格的生活修饰。

       再次抬眼看向窗外，已是满眼的酒绿灯红。极目远眺，天空却是漆黑一片，璀璨星辰，皎洁月色，始终不见踪影。我不禁想我们是否还能坦然地素面朝天，不再对生活浓妆淡抹呢？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我连忙惊起，发觉已是一身冷汗，晚饭还没有做呢！我向卫生间瞥了一眼，便溜进了厨房。

作者：施孙甲由（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