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明死了”
点开手机一看,辛小六来短信。
“恩,好吧”
透过手机,我不假思索回应出三个字。并没有说太多话,这件事说太多都是苍白无力的,索性,不如不说。
辛明是辛小六的爸爸的朋友,一位给小六人生带来极大变化的叔叔。
辛小六并不是家里排行老六,而是大学6人室友中排行最小,所以大伙直接叫她“辛小六”。
小六是农村来的,家境清贫,但是做事从不畏手畏脚、扣这抠那,套句话说就是“风风火火,视金钱如粪土,该出手时就出手。”然而大二时的一件事却永远改变了小六。
2011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正在宿舍看小说的小六电话铃响,大大咧咧的她边看小说边摸索着手机接起。
当时的我们并没对此作过多关注,只记得小六在电话里“恩恩”几声,然后说“等我回去”就挂了。
挂了手机,小六面色难看,直接说了声:“我有事要回家,你们明天帮我请假。”就开始一言不发收拾行李、定车票,赶第二天一早火车。
不明所以的我们也不敢过问太多,只叮嘱几句在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报个平安。
再见到小六是半个月后。黑了、瘦了、脸色憔悴不堪的她拧动钥匙,打开宿舍门,若无其事地进来,跟大家打招呼。但是,透过她那空洞的眼神,我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然而她却对此只字为提。
直到,2013年,谈了3年多的初恋劈腿偷吃被我撞个正着。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在崩塌。
绝望、无助、愤恨、生无可恋,并拖着小六跑到学校教学楼后边山峰喝酒,喝醉了对着灯火阑珊的大学路大呼小叫,直呼:“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特么真想一头扎到墙上,撞死算了。难受……”
听着我声具泪下的控诉,小六一言不发,一个劲自顾自喝酒。终于,醉倒在我怀中,一会哭一会笑。看着神经病一样的她,我瞬间毛骨悚然、寒意四起,一度以为她真的神经了。
然后下一秒,她开口说话了:“哈哈,哈哈哈,死,活着的人想死,死去的人想活。当你亲眼目睹着你的至亲在一分一秒中倒计时走向死亡,当你亲身体验过那种相救一个人而不得的绝望感,你就不会因为这么点狗屁事就在这儿自怨自艾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惊得目瞪口呆的我追问到。
接着她慢悠悠说起了她今生的梦魇
《二》
2011年,也就是我一声不吭回家的那次。父亲生病了,肝癌早期。当时挂完电话,我心中万千恐惧,我怕,怕万一病魔就此夺取了父亲,怕万一,我将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但是,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能伤心,不能伤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这个声音仿佛在告诉我,我不能触这个霉头,只要想着没事这个念头,一切都会有转机的。所以,我假装没事,外表平静地收拾行李、搭上火车、在车上彻夜未眠、眼泪滚在眼眶被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憋回去。我必须憋着,小时候听老人说:“只有坏事才能哭,不然哭了容易触霉头。所以我不能哭,不能触霉头。很可笑,但是真在那个点,哪怕是迷信我也愿意赴汤蹈火去深信不疑!
然而,下了火车,走进医院时,我看到苍老而瘦小的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看到我,一向毫无主张的老妈终于停止了哭泣。在与医生沟通中,医生表示目前已经恶化至中期,尽早手术还有极大概率缓回来。
然而,手术费用高达20万。怎么办?用家里存款!当我颤抖着双手将最后一张银行卡塞给医院收款窗里的那位护士时,我听到了绝望的一声:“对不起,还差12万。”
这一声如雷轰顶,瞬间听到内心砰的一声,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向心底。疼,心疼痛难忍。眼泪瞬间刷刷往外滚。心中唯一一个念头:“完了,完了,爸爸完了……”
看着我的惨样,窗口内的护士伸手地上一张纸巾,语气极轻地说道:“要不问问家里亲朋好友?……”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拔腿就跑,跑回病房拿手机,然后挨个打电话。从爸爸的亲戚到朋友到同学。
我一遍遍介绍着自己,报着爸爸的名字,介绍着爸爸的病情,一遍遍难以齿口地说出“能不能借我点钱”,但是,一圈下来,我听到了无数声“喂,您好,信号不好,我一会给你回电话”、“啊?有这个人么?”“对不起,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但是我家今年刚买房….”当结束最后一个求救电话时,我共借到了3万块钱。但是,离手术费用还远远不够。
“怎么办?怎么办?”当时的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左旋右转,脑子不停来回想,还有谁能借?忽然,一个笑脸浮现出脑海—辛明。
爸爸朋友,从小到大,为人一切都好,家里境况也不错,十几二十万并不算难事。就是个妻管炎,凡事都要妻子同意后才敢做。
想到这,我拨动电话。三言两语问候完,我直切主题,问他能否接我点钱,帮帮我。一听借钱这回事,他略显迟疑,但终究答应了,只是需要与家中妻子再协商。
那一晚,连续3天没睡觉的我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梦里梦见爸爸手术成功了,我笑笑靥如花,穿越人群走回学校继续上课。
然而,第二天,当我再次拨动辛明电话时,陷入一阵阵忙音,无人接听。我一遍遍打,一遍遍努力抓抓这根最后决定爸爸命运的救命稻草,但无人接听。第二天、第三天,连续72个小时拨打,毫无消息。第四天,爸爸情况恶化,医院不得已,只能先进行抢救。
抢救室外,安静如水,冷清似病。我僵硬着站在门口,滴水未进,似乎把我自己折磨得越惨爸爸救活的概率就更大。在那3个小时中,脑子一刻不曾停转,想着等阿爸好了,我第一件事情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从此努力学习,转专业学医、进医院工作,从此好好守护阿爸……
“啪”的一声,手术室大门打开,我看到医生出来。从他那细微的眼神变化我读出了不妙。不对,是读出了绝望、读出了噩耗。阿爸没了。
再后来就是我假装没事地回学校了。表面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天翻地覆,我恨,恨辛明,恨那些道貌岸然假装安慰我的人,恨那些当我说出借钱二字而故意岔开话题,假装不认识的我的人,我更恨我自己,恨我无能无钱……
《三》
小六就这样坐在地上、与我面对面,满脸泪水述说着这一切,语气越来越冷,到最后竟然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透过她那小小的驱壳,我看到了一颗还未结痂的心脏鲜血淋淋地在跳跃着,每跳跃一次,就向外蹦出一股鲜血。
我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社会,我无权像小六那样痛恨所有人,但是,我心中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悄然逝去,纵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自此,她从未提过这件事。直到今晚的短信。
我想,小六的恨应该放下了吧。又或者,她那渐渐结痂的心脏又开始破碎、流血吧。
爱恨随风,时间总能将一切棱角磨平。慢慢地,慢慢地,以前那些难以释怀的东西,终会随风而去。成长后的我们,也开始学着以包容的心态面对生活的所有。
辛明死了!嗯,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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