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活

十九把大勺环形错落排开，炒饭大王老许一身大厨打扮立在当中。点火放油下料翻炒一气呵成，转身，再转 ，菜铲左右翻飞快而不乱。餐车外喝彩声不断…五分钟不到，十九盒不同口味的炒饭全部出锅，人们争相购买。看着忙碌的妻子，老许得意地笑了…后来他偷偷举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也是这么笑的 ​​​。

看着这张十年前的照片，脑子里回想着那次小吃一条街厨艺大赛的情景，老许又一次得意的笑了。那次比赛他凭借着同时翻炒十九个大勺炒饭的高超技艺，夺得了冠军。不仅上了电视上了报纸，还得了一万块奖金。更重要的是从此他得了一个徐家十九炒的绰号，虽然这个绰号只被喊了一天。

“爷爷，我饿了…”小孙子壮壮拉了拉老许的衣角。“呀，大孙子饿了啊？” 老许弯腰拍了拍孙子的脸蛋，笑眯眯地说:“等会奶奶就回来了，奶奶回来了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小孙子点头“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房门口。

老许接着看照片，耳边响起女记者甜美的声音:“许师傅，请您跟电视机前的观众说说，您是怎么想到要同时炒这么多勺的饭的呢？是为了满足顾客需要还是为了达到一种嗯……表演，表演的效果？”老许搓着双手，嘿嘿傻笑了几声:“这个……这个，一开始只是因为买的人都是附近写字楼的年轻人，他们时间紧，要的急，我就想同时炒几锅，他们也就不用排队了，后来……后来也有了表演的成分。”

“那您又是怎么练的呢？一开始您能炒几勺？”“ 哎呀，这说来话就长了，我一开始只能同时炒俩，熟悉了渐渐加，为了练腕力，在胳膊上绑沙袋，为了节省成本，用破大勺炒沙子…，”老许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说完才发现记者和摄像机早就不见了。

“爷爷，奶奶咋还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小孙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把老许拉回到现在。老许蹲下身子，搂住小胖孙，抬头看了看钟，离老伴回来还有半个小时呢，看来孩子是真的饿了。“爷爷给你要份肯德基吧，好不好？”“不，我要吃这个，”小孙子指了指老许刚才看着的照片。

“你要吃炒饭？”老许有点意外，他们从来没有给孩子做过，“爷爷好帅，”孙子指着一身厨师服的老许喊到。老许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潮湿，他狠狠的搂了搂孩子的小肩膀，然后坚定的说:“等着，爷爷给你做去。”

老许慢腾腾地走进厨房，还好电饭锅里有半锅早晨吃剩的米饭。老许洗好了西红柿、洋葱、香菜，切好了葱，点好了火，放油，放葱，放西红柿……咣当，铲子从手里掉了下去，老许颤抖着捡起来，锅里已经冒出一股股的黑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爸，你干嘛呢？”儿子小许突然冲进来，麻利地关了火，拉开了窗户，打开抽油烟机，“爸，你怎么炒上菜了？你的手……”老许跌坐在地上，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他嘟囔着:“壮壮饿了，要吃炒饭……还不到六十岁呀……我还不到六十岁呀”老许呜咽着。

当年接受完采访，老许两口子足足卖出了一千多份炒饭，一下午他的小吃摊前都是喝彩声不断，晚上收了工，两条胳膊像两支灌满了铁水的模具，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两口子躺在床上，想象着儿子看到报纸时的情景，这回孩子该不嫌弃咱们了吧。

周末，儿子回来了，臭着一张脸，把一张报纸往老许面前一拍:“谁让你们去参加比赛的？”“我们…我们得了冠军，”老许媳妇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啊，你们得了冠军，这下全校同学都知道我爸妈是卖炒饭的了……”  儿子语气里带了哭腔。

“是我们不好……我们……没考虑这些……”老许不安的说。“爸，不是我嫌弃你们，”儿子彻底哭了，他说:“当初我要报咱们市级高中，你跟我妈非要我去读这所有名的私高，一年八九万学费不说，同学家里不是住别墅就是开公司的，我这双鞋，六百多，你们要卖多少碗炒饭才能挣出来，可他们说我没品味，净穿廉价货……现在，知道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又骂我虚荣……”小伙子哭的委屈。

“呦，老许，你这是咋了，家里咋这么呛，”老许老伴也回来了。“爸…在炒饭，他要给壮壮炒饭…” 炒饭？老许老伴愣住了，自从那次儿子委屈发作之后，他们就不炒饭了，炒饭成了他们许家的禁忌。

老伴扶着老许进卧室了，儿子小许懊恼的站在原地，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拆解掉那次发泄给父母带来的心里负担，可是，一直没有成功。那次他发完脾气，回学校连住了几个星期，后来又考了外地的大学，等他大二有了女朋友，彻底放下了姿态，想向父母道歉，想吃他们的炒饭的时候，老许已经成了很严重的帕金森患者，那道划痕就这么横在了父子之间很多年。

“爸爸，炒饭呢？”壮壮抱着小许的大腿，奶声奶气。“儿子，为什么要吃爷爷的炒饭？” “爷爷帅，”壮壮指着客厅墙上的照片，小许望着照片里意气风发的父亲和笑容可掬的母亲，他发现那时的他们好年轻，好帅好美。

小许一把推开卧室的门:“爸，你教我炒饭吧！”老许和老伴同时惊愕的抬起头，“爸，教我炒饭，我也要同时炒十九勺，不，二十勺！”“你……现在 是跨国公司的……负责人啊” “爸，妈，同时翻炒十九个大勺，是咱老许家的绝活，我不能让它丢了，将来还要传给壮壮…”

“壮壮，你长大了，爸爸教你炒饭好不好？” “好，壮壮要跟爷爷一样帅！”哈哈哈，油烟弥漫里，笑声飞扬。窗外的火炬树呼啦啦摇摆，它仿佛也被炒饭的香味吸引，想把枝条伸进去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