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抬手看看表，满脸的焦急。现在已经是上午八点五十，再过十分钟，城管就要来驱赶商贩，可是接他的卡车连个影子还没见着。早市上大部分商贩已经把货卖的七七八八，有些急性子的已经开始收拾摊位，准备撤离。老于看着自己身后这一大堆西瓜，头上直冒冷汗。
儿子小于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老婆秀之的电话也打不通。这可怎么是好！老于急得团团转。早晨，小于把几百个大西瓜卸在这，自己和他妈拉着剩下的大半车去了另外一个早市，说好了他们八点半来收摊，可现在…
老于急，不急不行。一会儿那帮城管和管理员一到，五分钟之内所有商贩必须收拾干净，收拾不完你的货就别想要了。老于这一堆西瓜，三个小时只卖出去五个，剩下的光装车也得装个二十来分钟，现在十分钟不到了，那娘两还是失联状态，也不知道那边是出了岔子还是他们把他忘了。
老于的表今天好像走得特别快，又是五分钟过去了，市场那头已经隐约听见城管的大喇叭在喊:开始收拾开始收拾，动作迅速点！老于绝望的盯着儿子来的方向，脑海中已经出现西瓜被砸烂的噗噗声。
“叔叔，这西瓜怎么卖？”一个脆脆的女孩子声音响起，老于转过身，他的摊位前不知啥时候立了一个极瘦极瘦的女孩，身材高挑，十八九岁，可是头发蓬乱，乱的看不清脸，头发好像几年没有洗过了一样，一身淡蓝色纱裙也是脏兮兮的，浸着一团一团暗红色的污渍。
“哦，八毛”老于愣了一下，他很诧异于这个女孩的形象，看外表像个乞丐， 看神态气质又像个落难的大家闺秀。“姑娘，这瓜保田保沙，你随便挑，算你四毛得了”老于想反正怎么样也来不及了，能卖一个是一个，要不一会也是被毁。
姑娘没搭茬，开始围着瓜摊慢慢转圈，慢的让老于几乎看不到她迈了步子。看样子女孩是不知道咋挑瓜。那边，几个五大三粗的城管队员已经离他不到五十米了。“姑娘你快随便挑一个吧，哪个都甜，”老于更急了，口气非常不耐烦，他不是怕城管砸他摊子，他是怕城管砸摊子时吓到女孩，这女孩实在是太瘦太柔弱了，瘦的好像除了骨头就是皮，根本没有肉一样。女孩不理他，继续围着瓜摊慢慢转。
城管过来了，“怎么还没收完，几点了？”哐当一声，卖菜的筐被踢翻了，“我说你能不能麻利点？”啪啦一声，买衣服的架子被推倒了。马上到老于的跟前了，老于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准备接受城管的谩骂和聆听西瓜碎裂的声音。
可是，城管们只往他的西瓜上看了一眼，就直直地走过去了，连一句话都没说，连第二眼都没看，仿佛他的西瓜突然隐身了似的，老于睁大了眼睛，愣住了。怎么回事？今天城管大老爷咋这么温柔了？
“你们怎么这样……”一声尖利的女人喊叫，让老于回过神来，不远处，一个卖内衣的妇女和一个城管队员在拔河，他们在拉扯一个胸罩。老于大气都不敢出了，他怕那些人返回来。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慢腾腾的女孩不见了，那女孩啥时候走的？老于确信自己的视线压根就没有离开过西瓜堆，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这怪事咋还扎堆了？他不置可否的往后退了一步，抓着脑袋，发出一声大大的“咦？”哐当，秤盘被他踢掉了。
糟糕，一个城管听到老于的动静，转身向他这边奔来，“叔叔，给我称这个吧”，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老于吓了一跳。女孩站在被踢翻的秤旁，指着一个西瓜。那个城管走到老于跟前，突然站住，一脸的茫然。
“你干嘛？那摊都撤了”？“他想拣菜叶吧，哈哈哈……”，他的同伴打趣着他。“我……我刚才看到……这有一堆西瓜，”“什么？一堆西瓜？”“你没事吧你？”队友们走过来，有的摸他的额头，有的拍他的肩膀。这个城管满脸通红，结巴着“我眼花了？我眼花了？”跟队友们奔别的小贩去了。
老于弯着腰拿女孩指着的西瓜，他没有看见这一幕。女孩挑的西瓜太放里了，得搬开好几个西瓜才能拿出来，老于掏出那个西瓜，放秤上，“12斤八两，你给五块钱得了”，老于把西瓜装塑料袋里，一边直身一边说:“姑娘你拿得动吗？要不…”
老于话没有说完，他发现女孩又不见了，老于莫名其妙的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女孩的影子，想着女孩突然出现在摊位边上，想着女孩慢吞吞转圈的动作，怎么又一下子就没影了呢？“来无影去无踪吗？”老于嘟囔了一句。市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城管们吆喝完最后一个摊贩，说说笑笑地消失在十字路口。人都走完了，马路一下子安静下来。一辆方头大卡车飞驰而来，停住。母子俩笑盈盈的从车上下来，
“爸，我来晚了，”“呀，你怎么没卖？”老婆尖叫起来，“卖？卖你个头，”老于的气一下子上来了，“你们怎么才来？电话打谁的谁不接，你们知不知道这些瓜差点被毁了……”
“我们忙，没顾上电话……”“老于，你来看……”老于老婆神秘的摆摆手，拉着老于走到车厢跟前，老于爬到轮胎上往里看，好家伙，偌大的车厢只剩下几个歪瓜裂枣样的破烂瓜。老于不好意思发脾气了，他嘿嘿干笑了几声。
装好剩余的西瓜，一家三口直接回了家，他们准备晚上再去赶夜市。车上，老于跟儿子讲起了那个奇怪的女孩和反应奇怪的城管，儿子不置可否。他老婆详细问了细节，想了想说:“没准那女孩是个女鬼，你上辈子对她有恩，这辈子寻你来了。”说完认真的看着老于，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对儿子说:“你爸哪样都好，就是胆小，吓吓他……哈哈哈…”
老于打了个哈哈:“我胆小是怕坏人，可不怕鬼，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这辈子除了种西瓜就是卖西瓜，不缺斤不少两不坑人，我还怕他鬼买西瓜？是不是，儿子？
半夜，老于做了个梦，他梦见十四岁的自己跟父亲赶着马车去卖西瓜，走到一个山口，路边有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女孩躺在那里，浑身抽搐，嘴里吐着白沫沫，父亲卸下一匹马，骑上去镇里喊人，他留下来照顾女孩，大太阳特别热，晒得他要蒸发似的，他怕女孩热死，就砸开一个西瓜，用西瓜汁灌进女孩嘴里，又把瓜瓤抹在女孩身上给他降温。
其实这不是一个梦，而是老于十四岁时真实发生的一件事，只是老于不记得了。当时老于父亲带着医生和警察赶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死了。女孩身上盖满了红红的西瓜瓤，车上的西瓜已经被砸开了大半，十四岁的少年一直在用西瓜给女孩降温。在看到父亲的一刹那，也许是太累，也许是太紧张害怕，少年晕到了，奇怪的是，醒来，他却不记得这件事了，无论旁人怎么提起，少年就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医生说他这是选择性失忆症。
女孩是一所美术院校的学生，和同学们来山里采风，跟同伴走散了，最后中暑晕倒在路旁，引发呼吸衰竭去世了。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变成了中年，他一直没有想起这件事来，而女孩，却一直没有忘记，没有忘记这个曾经用心救过自己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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