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节到了。
过了上元节，休沐结束，就该恢复上朝了。元灵帝心念突起，想在开朝之前去看一看民间的灯会。而且，她想带着洛晚风一起去。
元宵佳节，帝城不夜，赏灯之会，百戏杂陈。
到了闹市街口，元灵帝牵着洛晚风的手，闲闲穿过人群，穿行在人海与灯海之间。
二人携手相视，笑而不语。终于可以卸下防备，不必再藏着掖着，真正自由自在地，如同民间普通夫妻一般，只单纯为了逛灯会。
猜字谜，品尝各色小吃，一时兴起参与小摊上的小游戏，元灵帝一个个摊位逛去，逛得不亦乐乎。
洛晚风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帮她抱着她挑选的机巧玩具。
元灵帝心底异样温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放纵玩闹过，好像无意之间推开了生命中另一扇门，邂逅了一种新活法。
“瞧一瞧看一看喽，祖传秘制水晶桂花糕，绝对媲美清欢斋广寒糕，不好吃不要钱，这位少夫人，您来点儿尝尝？不好吃不要钱的。”
她脚步一顿，在糖糕摊子前站定，悄悄转脸看向身边的人，却不是洛晚风。
她一惊，失了魂一般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正要大声呼喊，眼角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了一个清颀身影。
原来洛晚风就在身后几米处，背对着她在挑着糖画。
她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勾起唇角。
“给你的。”洛晚风转身，将糖画递给她。
“我才不要，这么大人了。”元灵帝转过头去偷笑，却紧紧握住洛晚风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
不知不觉二更末，二人慢慢悠悠往回溜达。
元灵帝瞥见路边一间面具店，招牌上写着“缘起”二字，做得十分别致，便拽着洛晚风走了进去。
洛晚风其实很疲乏了。大病初愈，又喝了些不知所谓的草药，一番折腾后，大伤没有，却变得格外易倦。
但想着难得出来一次，她又这样有兴致，便什么都没说，静静陪在一旁，由着她玩闹。
“一定买两件带回去，这是纪念。”元灵帝认真挑选着各色面具。
她为自己挑选了一件紫色半脸绒羽面具，戴上之后笑嘻嘻地瞅着洛晚风。
洛晚风见她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笑道:“好看是好看，但不如不遮好看。”
元灵帝羞恼，却不掩眸中笑意，“贫嘴！”
又给他选了一件浅蓝色云纹半脸面具，刚要拿起来，余光一瞥角落，手便顿住了。
那里静静躺着一件银色全脸面具，只露两只眼睛，虽不似那位统帅的那样精致，却也有几分相仿了。
她突然想给洛晚风戴上，看他能有几分那位统帅的风华，却见洛晚风身形晃了晃，眉心一凝，闭了眼睛。
元灵帝忙扔下面具，扶着他切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洛晚风闭目静静站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眸中光泽似乎黯了几分。
他轻轻摇头，“没什么，有些累了而已，现在好多了。”
元灵帝扶着他回了马车，情绪有些低落，“是我疏忽了，本来你就没有大好，回去让太医仔细看看。”
“那倒不必，回去睡一觉就好，不的话明日再让太医看吧。”洛晚风斜倚在车壁上，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元灵帝将他的头垫到自己肩上，揽住他有些发软的腰身。逛了这么久，确实太难为他了。
早春时节，已是莺飞蝶舞，桃李芳菲。窗外本该春光明媚，却意外飘起了雪花。
洛晚风想起那日的雁栖阁，她握着书坐在窗边，隔着茫茫飞雪，美成朦胧画卷。
自从上元灯会回来，他就缠缠绵绵病了一场，太医每日都来问诊，得出的结论无非是旧疾，内伤，气血亏空，需要静养。
每日被强迫静养，散步最远都不许迈出凤仪宫，一闷十几日，人都快发霉了。
好在他还有一项任务可以打发时间－－
他将厚厚一沓黄麻纸归拢了一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就差一个结尾了，希望这本小札对她会有帮助。
他提起笔，正要继续写下去，突然眼前黑了下来。无奈他只好摸索着放下笔，用力捏了捏眼角。
片刻之后，视线终于清明起来。最近这种短暂的失明越来越频繁了，也许哪天永久失明了也未可知。
云容进来时，见他晃晃悠悠正在更衣，忙去扶着。
洛晚风解释道:“憋了这么多天，出去走走。”
云容满脸为难，“可是圣上交代了，春寒未去，不让主子出去。再说外面还下雪了，若主子着了凉，又该不舒服了。”
“不走远，很快就回。”
正说着洛晚风突然闭了眼睛，等待这阵突兀而熟悉的眩晕感过去。
半晌睁开眼，眼前竟然还是黑的，看来情况越发不妙了。
“圣上散朝了吗？”
“散了，正跟沈大人在雁栖阁内谈话呢。”
雁栖阁。是啊，那并不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地方。
他们在聊什么呢？家国大事，还是人生大事？她打定的主意，能有几分回寰余地？
他自嘲，自己到底在希冀什么，难道要强迫她做个一生只为一人的帝王不成？
他觉得有点头晕，耳边似有风卷落雪的声音，淅淅簌簌的，自己好像要御风而起，渐与雪花融为一体，隐约听见遥远而焦灼的呼唤:“……怎么了主子，主子……”
当他清醒过来时，听见幽微哽咽声。元灵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别担心，我没事，一觉醒来反而觉得精神好一些了。”洛晚风含笑“看”她，连忙安慰道。
元灵帝深深吸了口气，“那就好，你都睡了大半日了，一会儿我遣人给你送点儿芙蓉百合粥来。”
洛晚风柔声道:“好，都听你的。去忙吧，耽误了正事，我于心不安。”
好容易哄走了元灵帝，洛晚风刚想歇口气，云容便带了一份拜贴过来。
来自沈莫离。
拜贴上说他掌握了一些关乎圣上安危的重要情报，因种种缘由不能直接告诉圣上，希望凤君殿下能代为转达。
洛晚风笑笑，有消息说沈莫离已经在吏部上任了，为人玲珑手段柔韧，又是谦谦君子模样，十分招人青睐。
私下已经有好几位侍郎大人蠢蠢欲动，欲拉拢他奔乘龙快婿的方向去了。
若元灵帝知道了这件事，是该欣慰于沈莫离的魅力呢，还是该忧心她的前朝已变成一池私利为先的浊水？
只是不知这人安了什么心思，非要约他一见。
一定不是好心就对了。
云容想去回禀元灵帝，他对沈莫离的用心也十分怀疑。
上午主子晕倒时他先着人请了太医，又按元灵帝的要求前去禀告，元灵帝当即丢下沈莫离匆忙离开，连道别都忘了。
他回眼看去，沈莫离目光幽暗，像蒙了一层霾霭。
洛晚风摆手制止了他。有时候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男人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我想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必须要去。万一我明天还是看不见，云容，你得帮我。”
翌日午时，当沈莫离到达涤尘榭时，洛晚风早已坐在那里等他。
“没想到凤君殿下这样赏光，竟然亲自来了。”
声音不卑不亢不缓不急，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哪里，过谦了，你早知道我会来。”洛晚风低头喝茶，并不看他。
沈莫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站在水榭栏杆处静静凝视远方，仿佛来这里只为品茶赏景。
长长静默后，沈莫离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有何情报？”
“只是个借口，我又何必当真。不过你若是别有所求，我倒可以洗耳恭听。”洛晚风淡淡应到。
沈莫离心底涌起层层怒意，凭什么纸糊泥捏一般的人，明明一指头就能捏死，却可以这样从容。
“不知殿下可有听说，陛下不久会封我为贵君，并承诺在你薨逝之后册我为凤君。”他笑意凉凉。
“真是不好意思，我竟成了你的绊脚石。既然这样，那我更得好好活着，以免你高兴太过，失了心智可就不好了。”
沈莫离冷笑一声，道:“之前我听说，圣上与凤君感情不睦，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可信。还真是不好办啊……”
空气骤然森冷了下来，洛晚风蓦地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抬手召唤隐在暗处的云容，却突然被人抓住衣襟往旁边拖了几步，有一股罡气撑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像个木偶人一样不会倒下，也无法动弹。
“沈莫离，你好大的胆子！云容－－！”
他召唤出声，却听“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罡气突然消失，他像被抽筋扒骨了一般，软软瘫倒在地上。
远处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喊叫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在喊“凤君手下留情”，又似乎是元灵帝在喊“快去救人”。
呵，偌大的阵仗，鲜耻的伎俩，缜密的阴谋，竟然用在我一个大男人身上，还真是三生有幸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