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回去休息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们，一定不会有遗漏的。”李月棠站在元灵帝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元灵帝没有说话。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她的脸色仿佛经霜的花朵，凄离灰败，毫无生气。
天快黑了，可以开始了。
方士们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空地，开启了招魂摄魄仪式。
五天了，方圆几里之内，石头缝里都搜遍了，连他一丁点儿衣角都没找到。
元灵帝悠悠荡荡找了块石头坐了下去，缓缓埋首于膝盖，紧紧抱住自己。
回想那日，他暴露身份，她只有震惊。这几日慢慢咀嚼回味，自己曾给他的那些伤害像烈火一样肆虐灼烧，一静下来就能听见心脏嗞嗞卷曲的声音。
她的凤君洛晚风，曾是幽灵暗卫的老大，身手诡谲如魅。他为救她受伤，为了不叫她忧虑，装作坠马摔伤。而她亲手为他雪上添霜，将他的功夫废掉，毁了他的经脉，让他成了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
他召见神秘人物进行任务交接，她疑他心怀不轨，不由分说一顿杖责，连太医都不给宣召。
沈莫离设下阴谋引他入套，自己更是连分辨机会都不给，再三再四怨怼冷落。
一代凤君，堂堂不夜人统帅，就这样被自己生生碾压在生死一线间，却不但毫无怨言，还为自己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将自己熬成一盏枯灯。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她？她发誓自己不会成为他的掣肘，也不会走漏风声，为什么不能相信她一次呢？
她嚎啕，抽泣，渐渐转为平静。
熊熊篝火燃起，方士们围火焰站成四角，一手挥剑一手摇铃，口中念念有词。
她隔着眼中朦胧雾气，一瞬不瞬地盯着火焰，仿佛透过泪光与火光便能看进另一个世界，便能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人凭空出现。
流光飞逝，月影西移，可怜故人不嗣音。
洛晚风，是真的不想见到自己了吧？
是啊，自己这样一个心肠歹毒好歹不分的人，怎么值得他留恋？
元灵帝愣愣地盯着火焰，盯得眼睛生出幻觉，好像洛晚风自火焰里浮现，依旧苍白如月，依旧云淡风轻。
她眨眨眼睛，幻像还在。她僵硬地直起身子，试探着伸出手去，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竟然真的将他的魂魄召来了，竟然……真的不在了……
她一步一步朝着火焰走去，泪落如雨，却勾唇而笑。
如果你要我去陪你，且等我一等，让我再将你看个够，不然万一黄泉路上失散，我忘了你的模样，再到哪里去找？
洛晚风的魂魄越近越清晰，她便笑得越开心。他是怕自己看不清楚，所以才靠这么近吧？他其实也不想与她走散的对吧？
火影里他弯一弯唇角，轻声道:“我回来了，雪衣，可是好累啊，可以扶我一把吗？”
然后“魂魄”倒了下去。
静默良久，忽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激动如浪涛翻滚，浩浩汤汤，久久不息。
听说元灵帝回宫了。
听说元灵帝又罢朝了。
大臣们窃窃私语，痛心疾首。为何人都找回来了，元灵帝还是耽于后宫，不肯上朝理政？
凤君救驾固然功高，可是一日病不好，皇帝一日不上朝，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元灵帝却丝毫不理会这些议论，安安稳稳陪着洛晚风，亲自喂他吃药，帮他梳洗更衣，看他安然入眠。
“我看见你贴的告示了，你还……真敢许诺，你怎么不把整个江山都送出去啊？”洛晚风稳稳当当躺在床上，安安心心接受她的照顾。
他知道，不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她便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我倒想都送出去，带着你远走高飞。但是都送了的话，拿什么养你？你这么费钱。”元灵帝叹口气，有点无奈。
洛晚风轻笑一声。比起前两天那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韩雪衣，她现在的状态才算正常。
“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法场，看赵延松和那批助纣为虐的狼虫虎豹人头落地，九族陪葬。”元灵帝轻描淡写，又补充道，“这就是贪婪的下场。”
洛晚风眉头一跳，犹疑道:“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恕我多言，陈国公恐怕杀不得。”
“嗯，听你的，那便流徙吧。”
“恐怕也不妥当。”
元灵帝几乎要暴走，“我要灭他九族，你拦着，我要将他流徙，你又拦着，你真当我这个皇帝是泥捏的……”
洛晚风不说话了，只握着汗巾弱弱咳着，见她火大，越咳越急。元灵帝生生按下火气，忙去倒水。她实在没办法拿洛晚风出气。
“他毕竟是开国元老，杀了他恐怕有人造谣生事，你又刚刚理政，容易民心不稳。他心有不甘，又有旧部，所以不能流徙，”洛晚风喘口气，拽了拽被角，“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囚禁，让他安然养老。”
元灵帝瞪他一眼，伸手摸向他的被角，“藏的什么，什么东西怕我看见？”
入手的是他的汗巾，上面猩红点点，刺目得很。
元灵帝红了眼圈，吸口气道:“你现在不让我看见，就不怕我以后后悔难过？别总想着瞒我，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洛晚风打趣道:“所谓君让臣活，臣不得不活。不过微臣有一事相求－－圣上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罢朝？你让朝野上下怎么看待圣上怎么看待微臣？”
“你知道就好，所以赶快好起来，不要误了我做一个明君。”
元灵帝走后，洛晚风回想着刚才她看似骄横实则有些撒娇意味的表情，心底柔成一潭春水。
正回味得起劲，突然脑海闪现一个念头，犹如五雷轰顶般炸裂－－
多宝仙君说，因为那位叫阿离的美人，让元灵帝亲自摄政起两年之后又亡了国，可是现在沈莫离已经死了啊……
他思绪万千，灵光乍现，蓦地僵住了。
原来如此。
可叹多宝仙君为了防止元灵帝亡国，巴巴将他送了来阻止这场悲剧，到头来，他却成了罪魁祸首。
命运注定的，谁都逃不过。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他是不是还得把自己弄死，给元灵帝省去一个累赘？
不过显然上苍有好生之德，洛晚风不但没有死，还渐渐有了生气。就像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春色上了枝头。
没了精神包袱的元灵帝，如虎啸深山龙翔九渊，菩萨态度霹雳手段让整个月羲国焕然一新。
百姓膜不膜拜她不在乎，群臣称不称颂她也不介怀，只是她要尽力做到最好，才对得起她的凤君一番心血。
只要他开心，她做的一切就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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