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的秘密

作者: 木刀的故事盲盒 | 来源:发表于2020-09-19 17:05 被阅读0次

爸爸,妈妈,看到这封信你们应该会感到很惊讶吧:这个混小子在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从没有向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现在居然写起信来了。请原谅我,有些事在电话里实在无法说清,而我也恰好正在度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前段时间朋友带孩子来拜访,那孩子叫光一——4岁,和我小时候长得非常相像,你们看了一定会觉得那就是“我”,而在他看到姐姐希子的时候,他又提起了“绳子”,让我不得不努力回想那时的事,并把这些事实串联起来。

在二十年前,我也曾说过我的所见不同于别的孩子,但是你们当时并未相信我的那些所谓“绳子”的话,之后我便自以为是异类而羞愧难当,而姐姐希子却对我所见的景象十分感兴趣,经常与我问起细节。我可以确定的是,从我记事开始,我眼中所有的人——“几乎”所有人,身上都被一些细细的草绳所缠绕,有的只是被一根绑住手腕,有的则已经被缠绕成了类似于“茧”一样的物体。这些绳子遍地都是,像蛇一般游走在路上,如同正在寻觅食物。

我非常害怕,我怕绳子会突然将我缠住,使我动弹不得,但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在我身上没有,姐姐也没有。但我曾看到绳子在爸爸看电视时偷偷绕过他的肩膀——当我哭着说出这番景象时,你并没有在意,而仅仅是抱起我,一起看起了电视。我当时害怕极了,但奇怪的是,绳子在我周围“探视”了一番后,就从门缝退了出去。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姐姐,姐姐对我说,如果不想要这些绳子再困扰到我,就得找到这些绳子生长出来的根源,与它做个了断。

由于只有我能看到绳子,我就拉着姐姐顺着错综复杂的绳子寻踪问迹。对于两个孩子——我那年8岁,姐姐10岁,这几乎花费了我们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我们每找到一处节点,就做一处标记,待到第二天天亮就继续寻找。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们,我们并没有去补习班,甚至没有报名。在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们顺着线索走进了浅野山。

在浅野山的经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们顺着几百根匍匐在地的绳子,向浅野山里深入了三四公里的样子。那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高大的云杉将西斜的阳光完全阻挡,森林显得湿冷且阴郁。我们听不到平日里常见的青鸟和稚鸡的叫声——这里特别安静,我们就像是被刻意堵住了耳朵。正当我们做上标记准备返回时,我发现了在不远处有一个红色的鸟居。

此时,姐姐也看到了。我们壮着胆子,毕恭毕敬地走进去,双手合十。地上出现了一条石板路,绳子穿过鸟居,横在我们的头顶上,与路一起向前绵延,在我们身上形成一大片阴影。两边的石灯笼在我们经过前恰到好处地亮了起来。大约又走了一公里,一座神社出现在我们面前,绳子便是从神社顶部的孔洞里钻出来的。

我们在神社前伫立了良久,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也不敢走近前去。在这犹豫之际,神社的门突然开了。看着门里黑黢黢的散出一片幽弱的光,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眼前这座阴森的神庙甚至比那密集的绳子还要可怕。但姐姐见到开门,认为这是这里的主人邀请我们进去的意思,既然来了,至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姐姐的怂恿下,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跟着她走进了神殿。

这里的陈设确实和平日里所敬拜的神殿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绳子从顶端顺着墙整齐地垂下来,再拧成好几股,笔直地与地面连接起来——由于光线太暗,我实在分不清那些绳子到底是落在地上还是直接通向了地底。

大殿中央,有一个穿着和服的驼背老人,正背对着我们,我只能看到一股草绳被拉到他这里,在空中晃荡着。

“请问…”胆子比我大的姐姐问道,她站在我前面,用手把我紧紧护在身后,“是您为我们开的门吗?”

老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显然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所以他开门见山地告诉了我们一切,但依然背对着我们。

他说,这里是“始屋”,是一切欲望的发源地,人们一旦有了欲望,就会被这里的绳子“找到”,欲望越大,绳子就会缠绕得更多,将他们的灵魂带到这里来,成为始屋的养分,这也是始屋几千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而我们之所以可以看到绳子是因为我们年纪幼小,心思单纯,并且无欲无求,绳子对我们才会避而远之。

“你是谁?”我壮着胆子问道。

“我就是始屋。和一个房子对话,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岂不是太诡异了吗?”老人慢慢转过头来,我很害怕,紧紧地抓着姐姐的衣服,躲在她身后。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烛台,另一只手握着没有编完的草绳。在烛火的映衬下,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庞浮现出来,像极了前一年去世的爷爷。

我们都吃了一惊,都以为真的是爷爷的灵魂来了神殿。我们放松了警惕,我紧握着姐姐的手也松开了。

老人招呼我们过去,他说,至少近300年他没有再看到人来过。老人的声音很和蔼,周围的烛光也慢慢亮起,让我们有一种在家的感觉。我们坐了下来,一起聊了很久,我和他说了家里妈妈怎么操持家务,爸爸怎么在公司里辛苦工作,还有我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

“现在的学习很辛苦吧?”

我点点头。

老人说,“年轻人是需要学习的,也是需要吃苦的。你还很小,将来你会知道,人生的路充满了苦痛,有时还会有牺牲,而正是这些苦痛和牺牲会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姐姐说,外面天不早了,我们得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没关系,你们会记住这里的——只有你们会记住这里。作为找到这里的奖励,也作为你们陪我这个老东西说话的感谢,我送给你们一件礼物吧。”

姐姐拒绝了。我也学她的样子婉转地拒绝了。

老人做出一副很可惜的表情,他放下烛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戒指,他说,它可以化任何凡物为完物,足以解决我们以后人生路上的各种困难。

姐姐说,困难是需要自身去体验才会产生人生价值的,正如他刚才所说,苦痛才会塑造完人,而我们不怕苦痛。

我也这么说了一遍,但远没有姐姐坚定。

我的脑海里都在说,接受它。

想想那些算数题。

想想那些历史、劳动、手工…

我被姐姐拉着手糊里糊涂地走出了神殿,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两边的石灯笼依次熄灭。当我们走过鸟居回头看时,远处只有高耸入云的杉木和夜晚将要来临时森林中的雾气。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吃完饭后,我独自回到房间里,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枚戒指。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绳子了。因此这件事我也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而欢欣鼓舞。

有了这枚戒指,我的学业突飞猛进,不仅上了本地最好的中学,还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取了本市最好的高中。你们认为是我努力奋斗的结果,纷纷以我为豪,只有姐姐内心产生了怀疑。她好几次来到我的房间寻找戒指,甚至不惜当面和我对质,她指责我不应该接受那个老人的礼物,到最后它绝对会伤害我,而我将她的反应完全归结于嫉妒,以至于你们也都为我辩护而不惜伤害到她的感情。那晚姐姐离家出走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上个月。

五年前我从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毕业,开始进入日本最大的品牌设计公司实习,不出两年我就获得了国内的品牌设计最高荣誉,而我所设计的品牌不出意外在一年内都会成为国际上最流行的品牌之一。这一切都得利于那枚戒指。这也是你们会经常在电视或报纸上看到我的原因。

上个月,当我正在为新的品牌方案做宣讲时,那枚戒指突然化成了灰烬,台下的老板、几十个业内专家和投资人都在等着我继续下去,而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我看着屏幕上的幻灯片,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我赶忙离场,助理宣称我突发疾病,身体不适,而我却一路跑向了天台。我点了一根烟,不停地整理思绪,但这些年来的所做所学我却一丝丝都想不起来。我脑中都是姐姐临走的那一天对我说的话:它迟早会害了我。

回到我的居所,是半年前由某甲方集团赠送给我的超大豪华别墅,有水景、有庭院、有各种现代化电器,而这一切都不是我应得的——我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来到书房,一整墙都是我所获得的荣誉,现在看起来如此的刺眼。就这样我把自己反锁在家中,手机关机,任凭门外的记者如何叫门,我都一声不吭。熬了几天之后,万念俱灰中,我想到了死。

我用绳子做了一个绳套,所用的还是我在幼儿园里学到的结绳方法,真是讽刺。我一脚踢飞了脚下的凳子,在我挣扎时,一道白光闪过,我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是姐姐希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显露出曼妙的身材,手握着一把寒光逼人的武士刀。

看到这你们大概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整个剧情就像漫画一样。姐姐那样乖巧的女孩怎么会穿紧身衣,还挥舞着刀剑?这在你们眼中是不可能的。

在我心里也不可能——可是她确实是希子,她的眼神也不再是天真烂漫,对我充满爱护,而是变得犀利无情。

我问她这些年去了哪,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说,最初她想去找到始屋,向他问个明白,并求他放过自己的弟弟,但是她沿着童年时做的记号找了几遍,确定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斩断绳子的办法,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最后她在一个深山的寺庙中求得了一把宝刀,也就是这把传说中斩杀八岐大蛇的十拳剑。

虽然姐姐不相信这把刀的来历,但是在此之后,她也遇到了不少和我童年时一样可以看到“绳子”的孩子,她便请求这些孩子与她同行,去斩断那些已经深陷“茧”的人,并去找“始屋”的老人,她认为,既然老人是始屋的化身,那么斩杀老人,始屋和绳子就会一同消失。

很少有孩子家长同意这件事,她只能自己单干,通过报纸和互联网找到那些所谓“神童”或者“一夜暴富的幸运儿”等,监视着他们的行为,因此她挽救了不少像我这样人的性命。而那把刀也确实不辱使命,让深陷欲望之中人的们破了茧——它确确实实地斩断了那些“绳子”。

而这次救了我,也是因为我一直在她的监视之内——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戒指会害了我,而我在走投无路之地,一定会选择自杀。

一番攀谈之后,她邀请我加入她的队伍。而我那时已经对任何事都不抱有兴趣了,我告诉她,也许我会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上务农的田园生活。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准备离开。而我则拼命挽留她,求她一起回家里看看你们,毕竟一走就是十几年。

她答应了,在我家里留宿,一起回忆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在听她说救人的情节时,我感觉她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英雄,充满了救世情结和英雄气概。

而就在半个月前,我的一个朋友带他的孩子前来拜访,就是之前提到的光一,那孩子看上去很腼腆,不太爱说话,当他看到希子时,他尖叫了起来。

他说希子全身都被绳子缠住,像“茧”一样。

我们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去拔刀,可在那一瞬间,刀变成了灰烬。

这时我才明白,她所去的寺院,只不过是另一个始屋,而这把刀,和我的戒指一样,只是将人的欲望放大的工具而已。而姐姐被始屋所利用的欲望,就是对我的保护欲。

姐姐得知了这一切后,疯了似的要从楼上跳下去,被我们拼命拦住了。我们叫来了医生,给她打了针安定,才让她停下来。

之后我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的特护病房,以免她会伤到自己。而我在这里写信,是要再次向你们告别:姐姐为了我不惜失去灵魂,而我也要为了拯救她继续寻找始屋。如果我找到的另一件可以解救姐姐的器物,代价是牺牲自我的话,我也在所不惜。人不就是伴随着苦痛和牺牲才能成长吗?


这是我写的“用三个随机词语编个故事”其中的一篇,这个故事的词语是“姐姐、品牌、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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