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过境

    我的梅雨江南，和旅人所理解的，大概不是相同的地方，也大概不是相同的季节。

    一张旧被褥似的云，从早冬浮沉到现在，旧岁的东西都换新的了，唯有这床旧被褥，爆竹也撕不破。闷得好像心里真的有什么东西，扯不断。这云，移了又回……

    天里，飘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雨，不知有没有落地 ，淌到嘴角，有素巾，就自会抹掉，不等落地，不等人看到。其实，也没人看到。

    这里的屋子，是白墙黑瓦。雨飘落到这里，晕开了草叶，撩急了流水。不知旅人看来多有生机，多么诗意，可是总归没有颜色。

    久有一次，偷偷地，在屋里梳个红妆。铜镜与我，本来也没有颜色。可是我窥一眼铜镜，没有看到自己，却看到了这里没有的色彩——一骑红马踏过黄沙。心里一揪，想他跑快点，又不想他跑太快 雨打在屋檐上，大概也是黄沙的声音。

    月影慢慢洇开了，似乎，比白天还要明朗。白天就只有白茫茫灰蒙蒙的一团，夜里总算慷慨施舍了，另一点色彩。可终归还是月影，但即使只是月影，也还是要守着。这都说在外面的人，要是想家或是故人，都要望着月亮。他在看的时候，我怎么能不看呢？月亮他的铜镜，铜镜我的月亮。

    月影蔓延在温热的空气上，蔓延过支起的木窗，愈加发黄，黄的像沙土一样，马蹄踏出了两行小小的坑，声音好柔软，好像踩在我的身上 ……马蹄慢下来，我也慢下来，滴答滴答，马蹄点在石板桥上的声音，好响啊，好像点在我心旁。跳下床，探出窗外，那团光影，是他吗？是他吧。赶紧放下窗，拉起门帘，抄起做好了的大大的鞋子，倚到门上，再编点什么……

    怎么还没来呀？偷偷歪头看一眼，什么都没有，只有远处还变幻着光影。委屈走进门，瘫到床上去，闭上眼，又听到滴答滴答的马蹄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睁开眼，其实，是雨滴在支起的窗上。手里捏着昨晚刚做完的鞋子，身上黏糊糊的，鼻孔哼出的热气烫得难受。窗外是又是白茫茫的一团，好像闭上眼睛都还看得到。我有没有再睡着，我不知道……

    不知道南风还要推搡多久，才能吹到北边去。能不能给他带去一点家乡的味道呀？会不会让他更加想家？不管怎么样，只要这风吹过去了，北边的地方会舒适一些吧。

    黑灰灰的鞋子，该在哪里加点红才会特别，才能让他想起我呀？可是，要是他不喜欢怎么办。……哎，不怕，我做的，不喜欢他也得穿呀。他要是能耍耍小性子也好啊，像小孩子一样，我们的小孩子……

    手里红线被汗湿得更软了，脸上热热的。窗开着，看一眼天，那张旧棉被好像变轻了，又好像被谁掀了起来，高了一些。透了些青色，好像在流淌，却还有点阻涩，就像夹着冰凌急切出发的水。逆着风飞回的我的素巾。

    风就要过去了吧，可是风吹到那里去，那里也像江南一样了，这样他还会着急回来吗？那里的花香吗？姑娘好看吗？要是他不回来了呢？远方的大苑高楼，他的另一个人……不不不，他会回来的，他说过。他还带走了我的巾子，他心里有我……

    他坐在床上，和孩子一起。我烧起柴火，舀水，下米。看一眼我的，一大一小的两块宝在嬉闹，大的那个刚好在看我，一笑，刚刚好。柴火烧得噼里啪啦，水咕嘟咕嘟滚着，孩子吵闹的叫喊，什么都刚刚好……

    睁开眼，一觉睡得浑身爽朗，听着外面有虫在叫，舒服的吵闹，周身是初夏独有的味道，南风总算吹过了。自从他走了，一年的节日都变得毫无意义 ，别人的热闹是我的孤寂。只有这个时候成了我的节，我的年……又一年过去了，和去年一样。今年他该回来了吧？

  我走出房，看着又高又远的天。晚云细细碎碎，是紫蓝色的。天红得像血一样，哦不，像新房一样。我坐下，高高地望着，闭上眼，期许今年能多一次南风过境……

             

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