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明忻
为了一双袜子,王婶还在翻箱倒柜地找着。她已经折腾了一个上午。“准是扔了,补补还能穿的”,她气呼呼地翻着包裹。突然,电话响了。王婶接起电话后,又多云转晴了,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了一条线,怪不得早晨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女儿要回来了。她扔掉手里的活,拎起手包小碎步跑了出去。“兔崽子,也不提前说一声”。
菜市场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王婶一家挨一家的打问价钱,一圈下来,所有的价格她都了然于心了。她捡了一家便宜的进去。王婶习惯性地从每个菜框的最顶层一直翻到最底层,精挑细选后才检出几根满意的放在秤上。
“要给够,不然我可要往回送的”,遇到陌生的卖家,王婶总会加上这么一句。
“哪里话,不信你随便找一家称,不够白送”,商贩扯着嗓子,一脸不悦,粗笨的食指熟练地按了几下,“十块”。
“明明是九块八”,王婶紧紧地盯着电子秤上的数字。
“没零钱”,商贩翻起臃肿的眼睑,很快又落回原位。
“我有”,王婶把头埋在手包里来回翻腾。王婶的钱分成两堆儿,一堆儿买菜专用,一堆儿做其它开销,从不僭越。
商贩的手停在空中,王婶还在自顾翻腾。
“有没有啊,凑整得了”商贩不耐烦了。
“有的有的”,王婶终于掏出十块五,又从手心里掉出三个硬币。
商贩从胸前的一踏钱里捏出褶皱的一块。王婶接过钱,拎起菜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拐进一家肉铺里。
一番精挑细选后,王婶提着一条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出来了。她又零零碎碎的买了些东西,樱桃、西瓜、桃子……只要是女儿爱吃的她都买了。王婶平时是绝对不会买这些的。
太阳烤着大地,王婶的额头和鼻尖上渗透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可她腾不出手擦拭,任凭它们亮晶晶的挂在脸上。
回到家,王婶已气喘吁吁,她把东西“腾”地掷在地上,两手终于解放了,可食指上勒出的两道白印子却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这些,她要赶在女儿回来前把饭做好,保证女儿一进门就有饭吃。她直接冲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
王婶不停地从厨房里探出头瞅瞅墙上的挂钟,分针每走一格,她就多一分欢喜,为着她的孩子离她更近了。现在,她又凝视着钟表,“差一刻十二点”。
锅里的肉正咕嘟咕嘟叫着,炒好的菜正不断地吐着气。王婶嘴里哼着曲儿,脸上挂着笑。咦。缺了点儿什么?对,凉粉。王婶又一阵忙乱。
一阵脚步声传来,王婶低着头就知道是女儿,那种急速的脚步声是女儿特有的。
女儿像猴子一样跳到王婶面前,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嘻嘻地笑个不停。
“瘦了”,王婶张开两只手,像只母鸡一样,宠溺地看着女儿。
“哪儿瘦了,明明胖了五斤”女儿撒娇道。
王婶再仔细瞧瞧,还是觉得女儿瘦了,学校的食堂哪能吃饱!
王婶把红烧肉、凉粉都推到女儿面前,还一个劲地给女儿夹菜,不一会儿,女儿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饭后,女儿神神秘秘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纸盒。王婶打开盒子,一支漂亮的康乃馨!下面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衣服。“迟到的生日礼物”,女儿欢快的像只小鸟,催促母亲赶紧换上。
王婶立在镜子前,捏着衣服角,咧着嘴笑,眼睛没在皱纹里。
“多少钱”
“不贵”
“不贵是多少”
“三百多”
王婶上扬的嘴角立马撇了下来。眼前的衣服瞬间失去了刚才的魅力。她挑剔的目光在镜子里来回搜索,一下发现了好多毛病:针脚太大,领口裁剪的不规整,面料容易起球,尺码也不合身……关键是太贵。还有那支花,不花钱吗?有什么用?作践钱!一支花能换一颗白菜。她不喜欢花,不实际。
女儿看出王婶的不高兴。“一年也就一个生日”,她想让母亲高兴起来。
“乱花钱”,王婶带着责备的语气。
女儿掉头出去了,满脸委屈。
王婶依然板着脸。她想,女儿太不懂事了,家里本就困顿,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买个菜都要讲半天价,她倒好,出手真大方,这不是糟蹋钱是什么!
隔壁家的老婆婆出来倒泔水,路过王婶家,斜着眼从门缝往里瞅,“姑娘回来了”。“嗯”,姑娘冲老婆婆笑着点点头。老婆婆倒完泔水,把桶放在门外,蹒跚着朝屋里来了。“呦,闻着味儿就知道吃好的了”,老婆婆嗅着鼻子,像猫一样。王婶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红烧肉。“吃过啦,快别忙乎”,老婆婆推辞道。“那也尝尝”,王婶用筷子夹了几块放在碗里,老婆婆笑吟吟地接过来,一张嘴吞下一块。“真香,你可真贤惠,做啥像啥”,说着,又把剩下的几块吞了下去。老婆婆吃完才注意到王婶的变化,夸赞的目光徘徊在新衣服上。突然被人这样打量,王婶变得不自在起来。她平时总穿孩子替下的旧衣服,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了。“孩子非要买,多浪费”。老婆婆啧啧了半天,“还是女娃好,懂得心疼人,你以后要享福啦,不像男娃”。“我倒喜欢男娃,举轻夯重的,你看你家娃,只要一个电话,多忙都能来”。“男娃是好,可不如女娃心细”,老婆婆沾过油的嘴,越发变得会夸人了。女儿被夸上了天,王婶乐得合不拢嘴。她们又话了一会儿闲话,老婆婆要走了,王婶又夹了半碗肉让带回去吃。
王婶送出老婆婆,朝院子里的女儿说:“咋,在院子里生根啦?这次不怪你了,但下不为例”。女儿红了眼睛,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她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母亲恼是因为心疼钱,她为着这感情而难过。
“你教妈弄弄手机”,王婶点开朋友圈的一条信息拿给女儿看。“咱们村房前张伯伯的孙子,小小年纪不知咋地得了癌症,这几天在网上筹钱呢,咱也捐点儿”。女儿一边低头侍弄手机,一边耐心地讲给母亲听。“还是上学好,我们这代人早被淘汰了”,王婶感慨着。女儿安慰母亲:“这好学,我教你”。
“肯定是外面吃不好营养跟不上才得这病的”,王婶猜度着。转而,她又告诫女儿:“你以后可不许再给我买东西了,我啥都不缺,再说我一个家庭妇女,穿那贵干啥?倒是你,千万不能克扣嘴上的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会生病的。一个人出门在外,得学会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担心。你瞧你,每次回来瘦一圈······”,王婶像失控的水龙头,滔滔不绝。女儿每次回来王婶都会把同样的话不厌其烦地唠叨几遍。女儿故意撇着嘴,眼睛向上露出眼白:“妈呀,我明明胖了五斤,您咋就说我瘦了呢。看来啊,这世上除了有一种饿是你妈觉得你饿,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之外,还有一种瘦,是你妈觉得你瘦”。王婶噗嗤笑了,“书没白念,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啥时候能让我省心呢,哎,除非我死了才能闭眼”。“呸呸呸,净瞎说,妈您会长命百岁的”。“我可不要长命百岁,太老了遭人嫌”······
女儿回来的这几天,时间好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溜烟飞走了。临走那天,王婶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数出十张,又把剩下的钱数了一遍才重新包起来放在老地方。她把刚数出来的钞票塞给女儿。“用不了”。“都拿着,出门在外谁拿尽手钱”。王婶又给女儿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大袋零食。女儿抱怨太沉,径自每样掏出一些。王婶趁女儿不注意,又偷偷地塞了回去。女儿哭笑不得。王婶说:“累啥,去的时候有自行车帮你驮,上了车火车帮你拉,回学校有公交,多拿点也无妨”。女儿拗不过母亲,也就作罢了。她想,拿着吧,不然母亲又该不快活了。
天空云层翻卷,太阳不见了踪影。王婶把女儿送进车站,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她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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