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儿女齐聚的下午,父亲闭上了眼睛,就像一盏灯,慢慢燃尽了最后一滴油。走的那么从容,那么无牵无挂,就像平时一样平和。 我们兄弟姊妹们一排溜儿站在炕下,就这么看着他,显得那么的无助。母亲坐在他的头边,抚摸着他的头,叮嘱着我们谁都不许哭,可我的心里还是酸的直想掉泪,只能眼睛望着发灰的天花板,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大,你真的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 还记得那年我中考落榜,喝了一点儿伤心酒,晕晕乎乎的睡在自己的独板床上伤心睡去。一觉醒来,发现父亲第一次挤在我的床上,像我小的时候一样搂着我,生怕我丢了一样似的。挤在这窄窄的床上,我想,想必他一夜也没有合眼吧。见我醒来,他下了床,沙哑地问了一句你醒了,再没有别的话,放心地去忙自己的活了。
老了,父亲更是整天低眉顺眼,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在时光的长河里如同一枚棉絮,随风飘乎,随遇而安。
“大,咱们洗洗脚吧?”我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一生怵水。
“嗯!”父亲顺从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然后看着我端来脸盆,兑水。
我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给你脱掉鞋袜,把他的脚小心的放在水面上:“水热不热?”
“嗯!”他依旧是一个字,然后用空濛的眼神看着我,嘴角上抿,然后,盯着我给他搓脚。
我们没有一句话,水声和着搓脚声,在时光里静静地流淌,母亲坐在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看你,腿上这么多灰,不如,咱脱了裤子往上洗洗?”我假意嗔怪道。
“嗯!”一个字过后,依旧是空濛的、充满笑意的任我摆布。
之后是剪指甲,父亲的指甲老硬,我先用一个剪刀将长长的指甲剪掉,再用指甲刀细修,父亲间或唏嘘一声,我忙问:疼吗?父亲笑笑不说话。我一看剪的太深了,有一点儿冒红。我问疼吗?父亲依旧笑笑不说话。
“老了,试不着疼!”母亲在一旁说。他依旧是笑着不说话。我于是更加小心地慢慢地剪。
接下来,洗脸、给他刮胡须。满脸的皱纹中藏着硬硬的花白的胡须,他配合地鼓腮、昂头,以方便我的操作!偶尔,刀片儿刮出了血,他也不喊疼,并且安慰我没事,仿佛是他做错了事一样。 邻居大娘来玩,见此情景,夸我孝顺,他没有说话,笑意却更浓了,仿佛别人在夸自己的一件艺术品,那么自豪。
“今天天气真好!大,要不,咱洗洗澡?”我让母亲早就晒好了洗澡水,用愉快的腔调假意是临时起意。
他顺从地嗯了一声。我很高兴,边给他洗澡,边和他说着陈年往事,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间或嗯一声算是回复。把他的全身洗一遍,两遍,直至洗干净。初时,他还略显羞涩,不让我洗一些私密的地方,后来渐渐的让我全部清洗。我们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洗完了,用毛巾擦拭时,发现他胳膊上一道道的紫痕,我吓坏了,忙问怎么了,他淡淡的说没事。我想大概是给他搓灰时留下的,忙问不疼吗?他摇了摇头,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我。忽然,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他松松的皮肤包裹着小小的佝偻的身躯时,我想哭。
每次回家,父亲总是话也不多,听我们说话,然后用眼睛一直看着我们,嘴角上抿,间或我打趣的问他看什么,他才闪过眼神,像是羞涩的回答没什么,不一会儿,又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每次离家,对他说:“大,我走了,明天要上班。”他总是无奈的沙哑的期盼:“奥!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说:“一有时间我们就回来。”父亲就望着我,不说一句话。
父亲已经90高龄了,得知父亲不思饮食的消息,我火速赶回了家。父亲依旧躺在炕头上,笑眯眯的看着急匆匆赶回家的我。
“大,最近感觉不舒服吗?”我故作轻松的问。
“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那,你怎么不吃饭?”我佯嗔道!
“不饿!”
“是不是他们做饭不好吃!我刚学会了一样饭,可好吃了,我做给你吃,怎么样?”我故作轻松地说。
没想到,父亲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我用匙子盛着做好的海参鸡蛋羹,凑到他嘴边,撒娇道:“海参可能硬一些,不过我辛苦做的,你可得吃完!”父亲抿了抿嘴儿,一口一口吃着我给他做好的饭!
“看看,你们还说俺大不愿意吃饭,是你们做的不好吃!大,今晚,还是我给你做,怎么样?” 父亲点了点头,依旧用迷茫的眼神看向我,抿嘴笑了笑。
如今,父亲不在了,每次回家,我还是习惯性地第一眼望向炕头,仿佛父亲依旧躺在那里,笑眯眯的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而我,往往不敢再看第二眼,赶紧和娘没话找话的转移注意力! 大,那边的饭菜你吃的还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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