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999年的春天,阳光大好,春风中还有点凉意,手还不能从厚重的棉衣中解脱出来,北地桥下的河水却已经开始解冻,鸭子们快活的一个一个跳下去。一条南北通透的路连接着我们村和其他村,向南是大于庄,往北是白楼庄,中间是我们犁华张庄,村庄与村庄之间以土地作为分界线。我们庄归属于白楼大队,1999年我进入白楼小学读半年级,因为六岁只能上半年级。
等到天气再暖一点,水不是那么炸手,阳光变得暖和,各种浣洗活动就开始了。他家洗完他家洗,你会发现树枝上最先长出的不是新叶,而是各家各户的被子衣服。不远处,小小的生命也开始钻出地面,迎接春天的到来。奶奶也有她专属的“洗衣机”——牛(ou)槽,牛槽原来是给牛喂草的容器,后来家里没人养牛了,也用不到牛了,牛槽就这样空了出来。
牛槽纯24K石头打造,表面粗糙而又别致,极具现代又不失年代感,精心设计的长宽比使得美感与功能性具存,尾部开凿小口,可蓄可排,将其顺地势向下摆放,配合奶奶独家制作的塑料袋堵头,完美!真想不出它除了可以用来洗衣服还能为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做出什么贡献。奶奶的日子总是慢慢的,她身体不好,走不快,跑不快,连吃饭都没人家快,慢慢的呼唤我们,我们快快的从院子里抬水,她慢慢往槽里倒水,慢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打湿,拿起来,铺开,找到领口衣口,撒上洗衣粉,慢慢揉搓,浣洗,再浣洗,晾晒。所以她洗衣服可以慢慢洗一个上午,不论多脏的衣服她都能洗得很干净。牛槽日晒雨淋也改变不了它的模样,但是却能改变我们的。
奶奶家有一块镜子,是生产队奖励给我爷爷的。我每天早上必须站在爷爷的太师椅上去照着镜子梳妆打扮,打扮完奶奶夸一番才能去上学。
再热一点,坑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杨树也长出黄绿黄绿的嫩叶,叶子上还带一层焦黄色的黏液,摘一片夹在书里,春天就被印在课本上了。刚要抽芽的柳枝是最适合拧笛子的了,手劲大一点的男孩子可以拧动很粗的枝条,做出的笛子吹起来浑厚有力。取一根你够得着的柳枝,截去皮已经破损的地方,用两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握紧,往反方向拧,感觉皮和枝干松动之后,继续往下拧,直到将手中的枝条拧个遍,慢慢抽出中间的枝干,获得中空的树皮,用锋利的小刀在一头削出来哨片,一个笛子就做好了。谁的笛子又粗又长就会引来羡慕的目光。我也凭一己之力在斩柳条的时候斩到了自己的手,流血不止而又害怕被奶奶发现,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还好奶奶赶紧从她的小柜子里掏出一块“龙骨”,用刀使劲刮,将刮下来白色的粉末往伤口处撒,白粉瞬时将整个手埋住,血总算止住了,只是现在在自己的食指上留下了一条疤。现在回想起来,我奶奶这才叫真正的“刮骨疗伤”,而且刮的是“龙骨”,至今我都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弄的“龙骨”。
直到暮春,柳絮纷飞,院子里,屋顶上,柿树上,鼻孔里都挂满了白色的柳棉。屋后的梧桐树,花也开败了,落了一地,又被柳絮覆盖着,像下了一场春天的雪。恰巧老师让我们做一个纸手套,我就用纸画了一两个大手掌,剪下来,用棉线将他们封起来,中间填满了棉絮送给奶奶。记得长大之后有次回家体检,也是恰逢暮春之际,柳絮伴着大风吹,吹得树底下的人想睡,家中的洋槐已经伸展的青青脆脆,杨树有力的煽动着他哗哗的叶子,鼻子里的棉絮又多了。奶奶照例迎接着我,笑成了暮春里最灿烂的花。在家的两三天里,起床、吃饭、干活就都又慢了下来,听她讲村里的家长里短,听她年轻时的故事,听她自豪的回忆我们,听她诉说自己的无奈。
屋后的梧桐因压矮了房屋而被砍了去,奶奶的身体也被岁月压弯了腰甚至压进了泥土里,我该去砍谁!或许可以问问那些年被我弟砍了的小树苗。
又是三月春暖花开,而我的这里只有艳阳和梅雨,我深深的思念那些美好的时光和那些时光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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