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是生命的两个极端
这之后，先生会偶尔发呆。有天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说：“我出去一下。” 我说：“这么大的雨，你出去干什么？” 他：“我一会就回来。” 然后，他就推开门出去了。
十几分钟之后，他回来了，浑身湿透。我说：“你淋雨了。” 他说：“淋了一下雨真舒服。” 我不再说话，我忽然明白，他是要特意出去淋雨的，他从未在我面前流过眼泪，当他站在雨中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他对公公的病情是怎样的绝望，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看到的那个夜晚，他是否在雨中流下无助的泪水，但我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有了很大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甚至无法排解，无处可诉。
公公住进病房的第四天，医院通知婆婆，经过检查发现公公的肠胃已经萎缩，而且喉咙已不适合再吃饭，现在要补充营养，必须通过鼻饲，给公公插管，将各种营养剂直接打到肠道里面。医生说，这个手术要有子女签字，风险很大，在手术台上随时有生命危险。于是那天，先生去了医院，签字，看医生将公公推进手术室，直到度过危险期。
自鼻子插管之后，住在医院的公公再也没有尝过饭菜哪怕是清汤的味道，维持他生命的不是再各种绿色蔬菜，不再是土地上生产的五谷杂粮，面是那一个铁皮罐里的一种叫做营养剂的东西，看起来，它和婴儿奶粉没有两样。惟一有区别的是，一个婴儿吃那样的罐装奶粉总是会吃得越来越胖，越来越可爱，而公公却越来越瘦，越来越无力。
生与死，是生命的两个极端。生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就这样长大，但是直到人生的某一个时刻，我才发现，原来，死亡的方式，我们也一样无法选择，在那看似无常却有定数的命运之前，我们努力去挽救一个生命，其实也只是延缓死亡到来的日子而已。
插完管子的第二天，医生又跟我们说，公公的肺上有一个洞，怀疑是肺结核，具体需到传染病医院确诊，目前不要带小孩到病房来，而且准备下周出院。这个消息犹如一声炸雷响起在我们的家中。如果真是肺结核，怎么办？
但是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第二周的星期五，医院就通知出院了。这次出院和住进来时不同，进来时，公公还能通过口腔进食，出去时只能通过管子维持生命了。
到家后的当天晚上，我和女儿去看他，他躺在床上，看见女儿走进房间，他笑了。他冲女儿比出一个“我爱你”的手势，女儿说：“爷爷，不对，是这样。” 她伸出拇指、食指、无名指给爷爷看，然后她说：“爷爷，我也爱你。” 她的爷爷看着她，继续笑着。
这是他复发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我曾经一度以为公公再也不可能笑了。离家两周，他回来了，见到女儿，他却笑了。
看着他的举动和笑容，我默默地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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