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写一只猫。
和大多数流浪猫的故事一样,在一个夜晚,我把它从路边捡回了家。
那天我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好像是叫爱情公寓大电影还是盗墓笔记大电影来着,具体名字记不清了,只是印象中,那部电影既不像爱情公寓,又不像盗墓笔记,总让人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当时那只猫,好像刚从电影里某个坟墓爬出来一样,可怜的样子就像一个恰好被月色包裹的木乃伊,躺在角落的棺材里一动不动,时光的冷风轻轻吹过我脸颊,也吹过它碳黑的绒毛,犹豫了一会儿,我就把它揣进了裤兜。
可能因为《成都》的关系,记忆偷偷地把“抱在怀里”换成了“揣进裤兜”。
当时也很暗,看不清它什么样子,只是记得在灯光昏暗的路边,它的眼瞳就和路灯一样,既孤单,又辉煌。我用手抱起它,没有反抗,但风一般冰冷的叫声一下子就温和了许多。而且可能是肚子饿的缘故,它虽然不叫了,但继续在我怀里沙沙地嘶哑着。
我就带它去吃了烧烤。
那时候中秋已经过了个把月,有些晚上总是会充满着丝丝凉意,所以我喜欢在周六的夜晚,去一家叫“爬行动物”的烧烤店喝一两杯啤酒,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我莫名其妙地信了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没什么事情是吃顿烧烤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顿。
虽不如中秋静好,但怎么也算秋夜美好的烧烤,我一边走一边想,可真希望是月黑风高夜啊,平淡的生活喜欢在悄悄中流逝,令人容易感到烦躁,肚子饿,和生命的虚无。
离电影院不是很远,走了大约有五分钟就到了。
店老板李哥见到我,微微一笑,问道,还是老样子?
是的——我声音还没从喉咙传出来,李哥就指示旁边的服务员开始记单了,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暗自估计他是不是往我嘴巴里装了个监视传感器,但转念一想,如果有的话,那是不是和淋巴癌一样的感觉?
为了不倒自己的胃口,我望向旁边。
她倒是个温柔可爱的姑娘,那个服务员,平日里我偶尔路过这家店,要不是早晨上班的时候,要不就是晚加班,很多次都会远远地就望见她在店门旁的收银台站着,早上一般不忙,她就朝我笑一笑,我看到了,就挥挥手,然后往地铁站赶去,早上的忙碌让我没心思多想什么。
啊,我突然记起了什么,向她大喊:今晚再加两条烤鱼,就烤微熟就好,还有,什么配料都别加!
什么都不加?李哥疑惑。
对,什么都不加。
那个,还有,微熟呢?
李老板,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说着我把怀里的小猫给他看,但他似乎吃了一惊,浅浅的两条眉毛上挑了一下,好像那只猫吓着他了的样子,李哥显示出一种很困惑的眼神。不过,几秒之后,他无所谓似的朝我笑了笑,脸庞上一整块的痘痕又恢复了往常的崎岖不平。
行了吧,你这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微熟就微熟,他语气里有点服了我感觉,我有些不解,但也无所谓。
何琳是那个服务员的名字,我感觉自己好像记得这两个字很久了,虽然我第一次遇见她只是在一年前,她那会刚从老家过来厦门打工,打工的女生常有,打工的男生也常有,可就是她不常有。就觉得,她好像早上的阳光,周周看见,虽然觉得不陌生,但也好一直和我的皮肤亲切不起来。
来的路上我就想,她见到这只猫会很开心,可不仅期望落了空,她的反应甚至让我有些难受。菜未上的时候,她拿来一瓶玻璃装的百威,却忘了开盖,之前都是帮我开好了再拿过来的。似乎,她不太喜欢这只猫,是我大意了,原来还有不喜欢猫的女人。
可能,它现在有些脏吧,我自我安慰道。
给它吃了秋刀鱼之后,从我遇到它开始,它那瞳孔里一直带着的墓地般幽暗的恐惧眼神就衰弱了不少,而我的注意力被烤牛肉和小猫狼吞虎咽的样子转移之后,心情也开始重新慢慢平静下来,我想,人是铁饭是钢,猫也不例外。
打这以后,我就叫它“不锈钢”,也没什么多深的意思,只希望它不会饿肚子就好。
但一开始刚子倒是很争气,每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坐在阳台,不知道往窗户外面望些什么。
有时候我想,也许,是在想他的父母?也许,和我一样,在想他的那个女孩?在这两点上,我倒是很能理解他,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能理解的缘故,后来它不再向往阳台的时候,就喜欢趁我在书桌旁看电影的时候,趴在我大腿上睡觉。也许,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阳台,好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也能晒到暖和的阳光;也许,我成了他的阳台,他也成了我的阳台。
忘了说,刚子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有句话讲,女孩常常带来忧伤,而男孩则会带来很多欢乐,不知道谁发明了这句话,至少,在我捡到不锈钢的那一晚开始,就觉得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周末我一般很无聊,除了例行的吃爬行动物,就是例行的解决生理冲动。刚开始不习惯不锈钢在旁边,就跑去厕所,但后来无所谓了,反正我觉得大概率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对我的裸体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反过来的话,我却是一整天都能对他的身体欲罢不能,但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过多去打扰他,毕竟,每个男人好像都需要一点时间孤独。
不过我再也没有带他去过爬行动物,一方面是因为后来他长胖了不少,而且遛猫实在是件累人的事情,另一方面是捡到刚子的那晚,何琳的反应让我有点失落,于是我就像个小女生一样,偷偷地把这件事埋怨在不锈钢身上,反正,他不会知道的。
有一次周六,我刚要把韭菜吞下去的时候,李老板说了句话,让我很是吃惊,他说,人是两条腿的爬行动物。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坐我对面,嘴里灌满雪津啤酒,像是在说醉话,又像是在说梦话。我一般只喝一瓶,当时只是有点微醺,所以记得很清楚。后来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他应该只说对了一半,完整的应该是,人是两条腿的爬行动物,两只脚在地上爬行,另外两只,则在云端上攀爬。
这样过了些日子之后,我便觉得,不锈钢也是一只爬行动物了,喜欢爬家里的沙发。一开始我有点崩溃,忘了给他剪指甲了,后来只好索性不管了,反正十七岁那年的沙发是回不去了。
我想,指甲是猫的第二命根子吧,第一命根子是核武器,只有欲望的威慑,不能随便乱用,于是发泄雄性暴力欲望这种事情,就只好交给第二命根子这种常规武器了。但似乎,无论第一第二,如果不是为了神功,好像,命根子是不能随便乱剪的。其实,这方面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就是很烦,命根子的话,自己又没有剪过。
那之后某一天,出租屋对面新搬来一对年轻情侣。深夜加班回家时,偶尔会听到他们的吵架声,吵着吵着,女方就把男方吵成了我兄弟。
大概是这样的,有一次12点回到家,我刚走到门口,忽然发现楼梯口有个人影,好像尸体一样躺在那里,吓了我好一大跳,等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个身体有些发福的男人。男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随便,被自家媳妇连带着被褥赶出来后,本来想要就着家门口凑合一晚上,结果却躺我家门前了。
我观察一番之后,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不吵醒他而顺利打开家门的方法,只好叫醒了他。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如果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他的事情就和我没关系,可现在他知道我的存在了,那我就只好请他进家里面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回家睡觉。
后来接近一周的时间,他每天都在我家沙发上睡觉,他没有工作,但炒得一手好菜,而且为了感谢我,那几天我家的饭都是他做的。
那一周的情况,倒是很微妙,早上起来后,他就回自己家里把家务活干完,到了中午,又回到我出租屋用一家的厨房做两家的菜,他家里的厨房比我的宽敞,但那一周他女朋友不让用,他也没得办法,我后来某个时刻突然明白,关于厨房这件事,应该是他们俩爱吵架的主要原因了。
刚子呢,好像很怕生,那几乎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只要隔壁“老王”一跑来家里,他就躲到我房间里去,直到第二天一早“老王”走了,他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我平常不让他睡我房间,怕他夜长梦少容易吵到我,但那几天晚上他似乎死活不肯出去,我也只好由他去了。这样我又发现,不锈钢不仅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还是个很乖的男孩子。
那次老王走了以后,经常过来串门,这样的情况有点像四人版的爱情公寓,所以那以后我的生活就少了很多寂寞。我想,虽然每个人的人生大都盗版别人的,但至少,这还是我的人生。
一年之后,又一个中秋节,但那晚整个厦门却被有着14级风力的台风笼罩着,这回真的是月黑风高夜了。刚子也好像被窗外的大风大雨吓着,我坐在沙发上,它就跳进我怀里,呼噜呼噜地低吟着,说实话,我喜欢这种被人抱着的感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巧不巧,我半夜洗完澡,却发现家里滚筒洗衣机坏了,于是想没多想,抱着湿哒哒的几件衣服就到对门去想借洗衣机用,自从高中毕业,我就懒得自己洗衣服了,不过水电居然没停,想到这,就觉得这台风夜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陈子,“隔壁老王”其实姓陈,我这样叫他,是因为他名字里第三个字我常常念错,后来就索性不管了,反正都是两个字,这样实际上确实没什么区别,他女朋友叫秋叶,这倒是很应这个季节的名字。
陈子,我家刚子今晚好像很怕一个人,你过去陪陪他吧,要不,秋叶你去吧,女人和猫的话,可能会好一点。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怀疑自己最后一句里到底有没有包含讽刺的意思。
啊?刚子?谁啊?秋叶不解地问道。
就是那只黑猫啊,我向陈子揶揄,你媳妇又开我玩笑了。
黑猫?陈子反驳我,什么猫什么狗的?,你不是一直一个人住的吗?
啊······一直······一个人住吗?我呆住了。
窗外闪电经过被雨淋湿的记忆的时候,我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只觉得手冰冰凉凉,好像我不是抱着衣服,而是整个外面的夜色,狂风暴雨,花好月圆。
后来的后来,不锈钢就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即使我一直在回忆里追寻。可能,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存不存在过,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存不存在过一样。不过据陈子和秋叶来医院看我时安慰我说的,他们能证明我的存在,这样我便稍稍安心下来一点,因为按他们的逻辑,我也能证明不锈钢的存在,记忆里,他一直是不会生锈的样子。
但陈子和秋叶他们俩呢?
还有爬行动物、李哥和何琳呢?
谁来证明他们的存在?
以及我更年轻些时候的爱呢?
谁来证明它们的存在?
转念一想,上面说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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