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一、背景
二、出处
三、前言
四、书的结构
五、高光时刻
全书重点集中在这几个地方,下面一一介绍。
1、大字小字
1)《评注》谈及米芾大字小字的观点,认为他反对唐代张旭的“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张旭观点的意思是:“把笔画少的字写得大些,笔画多的写得小些,这才算‘大小相称’”。
而米芾的看法则相反,他认为大字小字应当顺其自然,“大小不展促,才是相称”,否则“匀整有余而逸气不足”。(《评注》)。
的确,因为人们对大字和小字的预期不同,本来字的大小就有分别,强行一致是不自然的。米芾在《名言》里举了个极端的例子,要是写“太一之殿”作四等分,难道还把“一”字填满来对应“殿”字吗?那显然不可操作。
在宋代,楼殿的牌匾如果是四个字,应该像印章一样排列——先右后左。他说写过的“天庆之观”就出现这种对比:上面两个字都是四画,下面则很复杂。但只要自然应对,各自就相称了。
这个匾额早已不存,为了看起来直观,我模拟笔意写了一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天”与“之”字的笔画少,但我们对这两个字的预期本来如此,所以这四个字放在一起尽管反差强烈,也仍然不会突兀。真(楷)、行、草书都符合这个规律,就是说书写中应当跟随字型本来的大小自然布置。
米芾崇尚钟繇、王僧虔自如的楷书,因为天真自然,有大篆的象形意味;反对颜真卿、徐浩的“大小一伦”,因为这样显得生硬、呆板,缺少生机。这就是米芾反对“展促”理论的一层意思。
2)另一方面,无论是真、行还是草书,小字(小楷尺寸以下)和大字(小楷尺寸以上)内核相同,但表达方式和要求明显有别。米老得意于“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且“不以与求书者”,他认为唐代褚遂良也有这样的功力;但大字写得像小字,则“未之见也”,他就没有见过。
米芾提出“(大字)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因为特别大的字难写,不同于我们平时熟悉的核桃字或更小的字容易做到“锋势备全”,即此时笔尖的毫长足够、蕴墨适度,则转折处容易写出锋势,使字挺拔有劲。
而写很大的字笔锋虽长但一定偏软、所蕴墨汁的特性完全不同于小笔写小字,所以大字可能流于绵软,不好掌握。要写出小字笔画间的疏密照应和锋势的逻辑很难。
我们对大字小字的预期决定了小字就应该突出锋势、儁拔有力才好看;大字应该雅致而挺拔,其儒雅的书卷气是底色。写大字的笔画如果粗到不合理、硬朗到不自然就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这也就是米老所言“都无刻意做作乃佳”。
让我们看个例子,这是位于江苏盱眙的“第一山”,传为米芾所书。
因为这个碑经历了刻镂以后,已经抹去书写中留下的飞白,也把转折处的锋势掩盖了,只剩形体还在。但是三个字欹斜、扭曲、生硬,大概走样不少。这里的“一”字已经较难想象米公挥动麒麟臂的样子。
对应米芾的《多景楼诗帖》看,几个字写法不同,但异曲同工。“第一山”仿佛是这个帖里同字的放大版,气势更大但行笔有不自然之处。大字如小字太难。
另一个例子,不妨再看看博物院这几个字。
我们知道这是写在报纸上放大的,所以站在巨幅匾额下看,笔画显得怪异、怒张,作为这么大的字来说很不自然;而下面手写的这幅颜体匾额,尽管也有拘谨、作势之嫌(假设是清代大书家来写,应该会脱离颜楷而更加瘦劲儒雅而灵动),但毕竟纤毫入体、行笔真实,而使人气慑。
所以,米芾所论大字、小字的逻辑是:字的大小根据字意、字型(和语境)在书写时自然形成,不必刻意“展促”缩放,以求一致;小字儁拔、大字儒雅是本来面貌,关键要不做作才算好,他们之间不能简单地缩放,因为审美预期不同,被缩放了的优点很可能成为另一个状态下的缺点。
以上的大小理论是两层不同的意思,“缩放”的含义也不一样:一个指趋于一致(一伦)的缩放;一个指单字简单放大缩小。米芾指这二者都应该避免,自然才堪称妙。
大字小字的要点不一样,都要做专门的练习。
2、行楷
1)米芾对前朝诸名家的牌匾逐一点评,推崇“率意写牌”的裴休。至于其他的几块匾额,《名言》评论:
(东晋医学家)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
欧阳询“道林之寺”,寒俭无精神;可能是指字太大,欧字显得单薄;
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
裴休书写的牌匾、葛洪的飞白书和欧阳询的大字都无缘得见;柳公权“大中国清之寺”这块匾额的“国”、“清”都过于收敛,以致形成各自为政的局面,“之”字刻意放大,这应该不合米芾的审美。
“道林寺”牌匾未见,蔡絛《铁围山丛谈》卷四倒有一段宝刹的逸闻和米老相关,不知道海岳先生行文至此,会不会莞尔一笑。
长沙之西有岳麓和道林两座名刹,唐代书家沈传师曾作道林诗写在一块牌上,大字如掌,深藏在寺内。米老做微官时游宦(指到远方赴任)到此,在湘江靠岸,向道林寺的寺主僧借阅这幅书法。不想一天晚上米老扬起帆就远遁了,寺庙于是兴讼官府。
哪知道主官说,快追啊,问他要回来!寺方干瞪眼吃了哑巴亏。由此主官和一生爱惜羽毛的米海岳都落下话柄。
模仿书画可以乱真的米海岳,取走这块宝贝书牌以后不知会如何处理。一直到政和年间,徽宗把这块道林诗牌收到禁中,命人刻镂上石,把拓本遍赐群臣。这算了却了一桩公案,可是拓本总归比旧牌失真一些。
对于大字楷书,米老还形象地反对过一种写法:楷书大字横的起笔必重落,大笔如椽的时候锋势就容易绵软无力,而有人习惯由着笔势按完再往右出锋,留下一个状似蒸饼的圆团,其难看无比。
这都是没有仔细揣摩小字大字的规律,和过于信任毛笔的结果。
米芾说,“真字甚易,惟体势难。”是说写好楷书有办法,但四平八稳不行;要写到精绝,得字字用心,靠体势的安排来实现。即通过结体的生动变化、行笔的协调运用以达到入体、自然而真诚。
2)米芾在《宝晋英光集》里提到,“余采陈唐至本朝书法,得一十四家”。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陈僧智永,他在《名言》里也多次出现。
“气骨清健、大小相杂”(《宝晋英光集》)、“秀润圆静,八面具备”,“智永砚成臼,乃能到右军”(《名言》),都是说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规范、完整地继承了羲之的风骨。米书也受益于智永的六朝韵味,所以智永的《千字文》是学习米字的必由之路。
米芾精熟于行草书,眼光也特高,甚至说到“颜真卿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这样的狂言。颜鲁公《祭侄稿》、《争座位帖》拓本都是造诣极深的行草书精品,米芾说“颜杰思也”(《名言》),即颜真卿行草隐约有大篆的象形古韵,气韵挚诚淳朴,真有卓越的领悟。
但在米芾看来,颜鲁公的楷书稍流于呆板,大小一伦(一致),疏于变化;我们看颜氏《竹山堂连句》这样的帖本,在米芾看来笔画又稍显刻意,所以米老有此一叹。
3)至于自己的成长契机,米芾归为“集古字”,但潜台词是“取诸长处,总而成之”。他还说到一次托梦,这类故事虽不陌生,但也许是这样一位艺术痴人的真实经历。
“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书法自此差进”。米芾爱好唐人冠服,梦寐以求地好古终于得到点化,而他书法上得到精进是潜移默化体现的,别人并看不出来。这时候有两个人物出场,高下顿时可判。
蔡京看过米芾的字大惊:“你的字变化这么大啊?”这位是“具眼人”,有眼力;
章惇(惇音敦,字子厚,北宋宰相)楷书出名,则夸赞米芾行草,言下之意是楷书不行。米芾在《名言》里说,这是让我跟“排算子”(工整得像算盘)一样啊。米书的核心思想就是反对呆板,所以听了章子厚的恭维,米老断定此公应属“不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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