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她,在八月,一个连绵山丘间的禅修中心。
傍晚钟声敲起,我抱着从家里带来的蒲团去禅堂。走廊有几个女孩浅笑低语,我没有注意谈话的内容,可是她的面容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五官精致,眼睛清澈,眉毛认真修过,凌乱的黑发简单地用反手法式辫上,看上去二十出头,我猜她是东欧某个国家的人,而且应该来自一个寒冷的地域。
很巧,她坐在我前面,说明来过这里至少一次了。她的身材娇小但很丰满,围着一块扎染印花纱笼,像一位缅甸少女。刚开始打坐我有些心不在焉,进行到一半会听到她换坐姿时衣服和垫子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八月的天阴晴不定,午睡过后雨淅沥淅沥就下了起来。从我的住处到禅堂有点距离,路上也有一些水坑,而我只带了一双凉鞋来。为了不把鞋打湿,我打算赤脚走过去,又突发奇想地凝视前方2秒,将画面定格在脑中,再闭上眼睛向前迈步。移除掉视觉,雨点落在伞上的响声格外清脆,蹦蹦跳跳地像一个孩子。当我睁开眼睛的一刻,发现自己已快撞上路边的树篱。我也迅速发现她站在身旁,穿着银色的夹脚拖鞋,套一双白袜子。她温和地注视着我,眼睛忽闪忽闪,嘴角上扬。
后来我常在佛塔下闲逛时碰到她,见她小心翼翼地捡起花坛里被风雨吹掉或者自然掉落的鲜花。有一次我拾到一朵,舍不得丢,递给她。她双手合十,微笑表示感谢。
下午进禅堂时,看到一朵花躺在我的蒲团上,跟我的披肩有相似的颜色;然后她戴着我送地花进来了,盘腿坐下,回头对我宛然一笑。
我们就这样用微笑和眼神交流着,禁言延续着我对她的身份的好奇。
一天在食堂,她找了个位置,刚把盘子放下,看到我对面没有人,就转过身坐下来了,安静地细嚼慢咽。那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她。那时我就决定了,她是这个夏天最迷人的女孩,尽管她的皮肤质地不够好,脸上还有一些青春痘的痕迹。黑色的眼睫毛不长,却很密。手指白皙,指甲整齐。脸上随时溢着满足的愉悦。
后来每次午饭她都会坐在我的对面,偶尔会审视我盘子里的食物,大大的眼睛露出很有食欲的表情,有一次还让我尝试她盘子里的一种酱,是我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禅修中心的规定是老学员过午不食,所以她的盘子总会装满食物,加上她进食缓慢,我的午餐时间因为跟她同桌被延长了两倍。有时我会去泡一杯茶,有时吃完会直接离开。这是禁言的好处,不必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几乎每天都有学员离开,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坚持下去。第五天是anapanasati (观呼吸法)的最后一天,我左边的蒲团被移走了。中途休息时,她转过身向我比划着问为什么荷兰姑娘离开了,我表示对此一无所知。她看上去有些失落。
也是在那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卫生间门开了,她出来,我进去。窗户大大敞开,空气中还悬浮着温暖的水蒸气,淋浴房的玻璃门和洗手池都被纸巾认真擦过,没有水珠。我突然灵机一动,看了看时间,再对了一下洗澡时间表,找到了她的名字,Angelina。
第七天,她的蒲团上放着一本袖珍"Englisch Wörterbuch"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吃饭的时候我指着San Benedetto气泡水瓶上的德语标签,她顿时就明白我的意思,快速地点了点头。
最后24小时,禁言解除。我跟室友——一个中文系毕业、且跟我同龄的米兰姑娘聊着冬天去QC Terme Bagni Vecchi泡温泉的计划。一向静悄悄的食堂充满了欢声笑语,我的耳朵对突然放大的音量还不适应。
Angelina来了。这次她坐在了我的旁边。谜底即将揭晓,心中有些小小的激动。我们简短地交换了这次禅修的感想。谈到每次睁开眼睛都会看一下钟,发现还有半个小时时,彼此相视一笑,原来这是我们共同的习惯。
“我是住在英国的中国人。”
“我是瑞士人,不过出生在西伯利亚。”
“你看起来只有20岁,该不会十几岁就来过了吧。”
“才不是呢,我已经27岁了。你多大呢?“
”你猜。”
“二十五岁?”
“....三十三。”
“你是什么星座?”
“天枰,你呢?”
“水瓶。我男朋友也是天枰座。”
“哦,我喜欢过一个水瓶座的男人。”
实在想不出来如何写这个邂逅的故事的结尾。我跟这个夏天最迷人的女孩,不,Angelina的对话还在别处继续着。我不要它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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