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锈迹包裹的铁栓左突右奔，随时都像要挣脱出浅浅的插销洞。木楞窗户攥紧了拳头，奈何再怎么使劲也忍不住浑身战栗而嘎嘎作响，仿佛要被北风撕裂了。
夜深了，宿舍的灯早就熄了，我躺在下陷的钢丝床上铺。外面灰冷的灯光照进来，映着窗框点点残存的红漆。被磨损得失去了棱角，窗棱像一个严重缩水的老妪。
第二天早上出门，满地梧桐落叶，有几片还在微风中曳步而行。昨晚那一夜狂飙，梧桐也成疯成魔，在窗玻璃上投下鬼魅的黑影，贴着窗玻璃窥视屋内的一举一动。白昼追赶下，夜风狂乱的头发，尖利的指爪都被蒸腾的太阳所斩杀。
但，北风也不是一无胜绩。没有收进屋的衣服被甩在树梢、掀翻在其他宿舍的钢索上，或者覆在楼下脏污的地面。
残枝败叶、旌幡凌乱，放眼望去，大战后一片狼藉。
记忆的潮水涌过前滩，一遍一遍冲刷着海岸。
清冽的空气带着淡淡树木的气息，在夹道斑驳的树影中走向梧桐掩映的化工楼。
灰白的水泥地两边是红色的土壤，树下的长尾草像稀疏的头发，这里一簇，那里几根。同学们三三两两一拨一拨前后进入教室。
高数课是大一大二的基础课，不分专业都要学习。阶梯教室像个大礼堂，即使我坐得靠前，可爱的高数老师也像在主席台上做报告。大班制授课，学生众多，老师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关注下面学生的举动。她总是笑笑的，态度平和，洁净素雅的装扮，温和平静的话语，就像立在不远不近处的一株白杨，让我上课时如沐春风，心无旁骛。
现在，偶尔提起高数老师，同学们还是交口称赞，觉得大学老师就该是这样的风范。
记忆也会退潮，而且一次更比一次近距离地忘却。
抱歉，高数老师我已经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
一九九四年九月，我迈入大学的校门。心底最初的雀跃和激动化作每日早起的规律与在各大教学楼间的流走。
清晨，天蒙蒙亮，穿过几排铁质的单双杠和云梯，绕个小弯，就看见白色水泥蘑菇装点的亭子。围绕其间的湖水尚未睡醒，浑沉沉的，还没有张开明丽的眼睛。
我掀起灌木探出来的长长枝条，进入湖边的小树丛。静寂的早晨，微曦之光，我与不远处已在读书的同学点头示意，清凉的风吹散了仅存的困倦。
早上七点在操场点到，然后去食堂打早餐。
说是早餐，不过稀饭、馒头而已，稀饭可以照人影，馒头亦不甚大，也谈不上白。如果家里带的霉豆腐还有存货，那是最好的下粥菜。
机械楼是学校最新，最雄伟的建筑，与校门口那条笔直的水泥路垂直，气势恢宏地横亘在刚入校门的所有人眼中。机械制图、英语听力课都在机械楼上。每次上楼前，我总是放眼楼前苍翠的雪松，凝视间更见挺拔与葱茏。
晚上偶尔会到机械楼自习，不管去得早还是晚，最佳位置总是被人抢先用书本占领。教室桌椅新，墙壁白净，灯光明亮，固然是机械楼受人青睐的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它处在主要通道上，显眼瞩目，进出方便，不像其他楼，到了晚上就越发显得偏远与僻静。
大二那年冬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瞬间白了一片。我正好在机械楼上自习，被班上同学撺掇出去打雪仗。
好多年没见过大雪了，大家都很兴奋。雪一直下，银装素裹了落叶的枝条，也肥了楼前棵棵雪松。在洁白的世界里，雪球你来我往，在寒凌冽的湖水中，倒映着我们红黄蓝绿流动的色彩。
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化在衣帽上，这份明净，美好也永远保留在我的心间。
食品楼贴着靠马路的围墙，是我们系的主要教学楼，班会、专业课都在这里上。
楼前修剪整齐的草坪绿意盎然，可惜，我们却无法与之亲近。中间赫然立着一块告示“禁止践踏，违者罚款”。何止是食品楼前的草地，校园内所有的草地都是如此。连青青小草也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大抵是九十年代的惯例。
常常在上午最后一节课，同楼层九二级的食品机械专业的学生们就开始变着花样做各种面包、蛋糕、酥饼……我的天哪，这太折磨人了，接近饭点，满室飘香，真是无情的摧残。
难怪食品楼外墙都是土黄色，就是食物的颜色吗！没有仔细观察过食品楼的外形，把不定不是个牛角包就是块方曲奇。
终于从破旧阴暗的九栋搬进了新建的女生宿舍。还好，只在九栋憋屈了一年而已。
被女生嫌弃的九栋还成了升级版的男生宿舍，只能深表同情。
崭新的女生宿舍楼取名一栋，高耸独立在宿舍区外围，比众星捧月还要耀目。从此告别了男生找人要在楼下对着窗户先运气的历史，从此宿管阿姨洪亮的嗓门就时常从门边的小喇叭里冲出来。
长长的走廊，光线从两端照进来，打开寝室门，风又从窗外撩起布帘，我在木板床上痛快地翻身，再也不怕硌得背疼。从此我的大学生活就好像一直停留在夏天，那里有学姐身着红色连衣裙飘飞的秀发，也有了吊扇缓缓旋出的清凉。
在一栋住了三年，送走了九二级的学姐，又迎来了九六级装潢专业的小学妹，最后一年与本专业九五级学妹共度。算上第一年与本年级同住，四年间，来来去去，纷纷扰扰，分别与四个年级同住。
我的大学校园，不论教学楼还是宿舍，普遍老旧。老旧的只是建筑而已，一茬一茬的年轻面孔出入其间，散发出无比的朝气。
上一次同学聚会，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校园路上，任时光老去，老师、同学的背影依然亲切。
那条煤渣铺就的跑道，那个学校后门卖包子的小摊，还有从纸质饭票到塑料饭票，最后升级为充值卡吃饭的矮矮的食堂……都不时会从脑海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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